丹日 花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花事

                                                 丹日

   后来,才发现,我是真真的喜欢花儿。这个后来,与最初,竟然隔着数十年的岁月。


    是的,我一直以为,喜欢花儿的只是我的母亲。她房前屋后,种了品种繁多的一年生草本的花儿。她看的是颜色,我要的为我所用——好吃,或者好玩儿。

六月起,那些花儿次第开放。先是鸡草花——我用它捣碎加了白矾来染指甲,且留一个指甲不染,要看门的。更要万分记得不能放屁。违背以上两个条件,就不红了。我时常会在人前把手藏在背后,生怕大家知道我偷偷放了屁。后来我才知道,所有和我一样染了指甲的孩子都偷偷放屁了,因为她们的指甲和我的一样是夕阳红而非大红色,这才治愈了我那不怀好意的肚子所带来的羞愧。

 紧接着,罂粟开花儿了。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房后园子里,细细的茎,抽出几片锯齿形状的叶子,顶端托着五彩缤纷的四瓣花朵迎风摇曳,在阳光下有种朴实而灿烂的美。我就蹲在园里里,看每朵花儿里,那个婴儿脑袋一样的花芯儿,胖胖的,很是好看。我有此感觉是因为花芯儿的顶端仿佛小孩头顶故意留的那撮儿胎毛。但我蹲在这里,可真的不是为了欣赏她的美态。我要等待她,等她快快成熟,这样里面的种子我就能倒出来,让自己的唇齿留香。我妈说,不能吃多了,会上瘾的。后来我才知道,我没上瘾不是因为我吃得不够多,而是她本来就是观赏性的罂粟。

 好吧,该是十二枝莲登场了。十二枝莲是我妈的叫法,后来在花店看到她的名字叫剑兰。我更喜欢她另一个比较文气的名字——唐菖蒲。这花儿我没感觉,不能吃不能玩的,却一直往上长,一朵儿一朵儿,粉嫩粉嫩的。哎,真真的可惜,她要是蝴蝶结就好了,我就不用羡慕东街我表侄女的头绫子了——虽然我的头发又黄又少,但貌似也需要些许点缀,省得我表哥老说“黄毛丫头真操蛋,坐飞机,扔炸弹”之类我听完就几天都噘嘴的话。我妈说,瞧你那嘴巴头子,都能挂个有瓶子了。多年以后,在饭店的餐桌上,我看见了这十二枝莲,她竟然成为点缀菜品的亮点了。但内心隐痛依然存在,为何那时,她如此不懂我小小的心呢。

 我妈种的没用的花儿里,还一种叫做扫帚梅,我不懂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看她的茎细细弱弱的,有点类似于“扫帚苗”(地麦),但我确信,她长多大也做不了扫帚,更不能做汤喝。秋风一起,她柔枝披拂,婀娜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偏偏生命力极强。是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她的名字也叫格桑花,或者叫做大波斯菊(暴露一下年龄,《花仙子》主题曲提到大波斯菊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就是她,不然我会另眼相看的。)

嗯,还有江西腊,是我妈钟爱的花儿。她倒真是挺美的,颜色艳丽,适合偷偷摘下来,插到我干豆角一样的辫子里——仅限于在家里。邻人们一般会说:丫头,又臭美啦?仿佛,美,是一件羞耻的事儿。所以是断断不能将电影里的镜头搬到生活里的。记得那时看过什么电影来着?女主角经常会在挽起的发髻边插朵白玉兰或者婆婆丁花之类的,然后满面桃花低下头,正如徐志摩在《沙扬娜拉》里描述的那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那样的美,只能隐秘地喜欢,绝对不可以示人。曾经偷偷撕过红对联,舔湿涂在嘴唇上,被老齐家大丫头起哄说:看呐——小丹抹红嘴唇啦!我飞快地跑回家,就好像我做了极见不得人的事儿!然后就是对齐大丫片子极端生气,哼!我可没说你拿火筷子烫头的事儿!你还说我!可是她比我大,我骂不过她。她家还有一条大狼狗,想想还算了吧。这江西腊,只能在家里得瑟得瑟了。然而就在那个秋天,我妈居然给我买了一盒紫罗兰粉。那一年,我十四岁。

 可我,依然不认为我是喜欢花儿的。

 偶尔从干柴枝里抽出映山红插在罐头瓶里,或者等待夹竹桃的枝条发出根须,再或者深嗅满盆淡紫绛红莹白的菊花,也不过是有一搭无一搭的而已。这些花儿,年年月月地与我相处或者擦肩,仿佛是一件极平常的事儿,就如我妈那些唠叨,时间久了,让人习以为常。幼年时的话题是“别弄炕上水了,这么大丫头洗个脚还得我给弄!(我从来不能自己洗,必须得等到她家务亲自给我洗她才满意)”。后来,唠叨别家的孩子比我懂事,放学就帮大人架火做饭喂鸡喂猪。初中时无外乎“几点啦还磨蹭?一天天的就摆弄那张脸,不怕上学又晚啊啦!……”我习惯她的责备声,就如同习惯每个日出日落一样,或者更形象的是,如同习惯我所呼吸的空气,偶尔情绪不好的时候,跟她吵一架,忿忿地说,用你管!甚至尖刻叫嚷:总有一天我要离开你,再也不听你唠叨!  

 然而,我妈依然唠叨,也依然养花,养我继父一直颇有微词的那些没用的花儿。而我,在她的唠叨声和乐此不疲开放的各色草花中,与她渐行渐远。直到在异乡的土地上,如一朵花儿,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关注了经过身边的每一朵花儿。偶尔散步野地时,俯身拍下紫花地丁,三角菜(鸭跖草)婆婆丁,打碗花儿,点地梅……她们是我妈让我拔野菜喂猪时候认识的。有时穿过楼宇空地,会见到有人种几棵鸡草花,花朵婴孩儿的嘴巴一样向上翘着,仿佛等待母亲喂上一口乳汁。我捏住下面部分成熟的橄榄型的种子,“啪”的一声,种子弹射出去,不知道会在哪里落地生根。我也曾久久地看着江西腊,如今,她被当做美化城市的盆花,摆满马路两侧,仿佛毫无个性,可她如今却能读懂我年久失修的旧梦。只是我自己并不知道,我被那些残缺的梦牵引着,莫名其妙地与花儿日渐亲密。翻开这些年的电脑网页,写下关于花儿的文字随处可见,手机里也绽放着不计其数的花儿。现在,她们居然出现在声称不喜养花的我的窗台上……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年前,参加心理培训。有老师问,我们时刻活在空气里,我们是否觉察到它?一下子,我就找了答案。年少时,我活在四季芬芳的花朵里,习惯被她们包围,享受她们的陪伴。是的,我们从不会对已经具足的东西产生热望。可是,如果我愿意,即便是在水泥森林,也到处是繁花盛放。那么,我如今缺少的,真的是花儿的陪伴吗?

 哦,先不说了。我妈来电话了。

 你干嘛呢?是不是又没吃饭?”

 “吃了。是我自己的做的饭。”呀,这是我妈的唠叨!是的,我妈的唠叨,年少时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唠叨!然后我就问了我妈让她觉得没头没脑的话,“妈,我小时记得种好多花,为什么啊?”

 “你姥说,有姑娘的人家得种花,姑娘会长得好看……”                                                                           于2018.3.12

作者简介 崔丹日网名安之若素。语文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辽宁省文学研究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本溪作家协会会员。《辽宁在线散文》微刊文字编辑。诗歌、小说、散文见于《辽宁青年》《中国诗人》《辽海散文》《辽东文学》《中国美食》《本溪日报》《本溪晚报》《营口晚报》等诸多报刊杂志及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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