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听《带些牛肉下井》 文/龙杨 诵/雨声

文/ 龙 杨

  诵/ 雨 声  

       “带些牛肉下井吧，兄弟们爱吃，干活有劲”书记兼生产矿长小孔说。

      2月26日，我值班，跟井下中班。

      年的味道还没散去，挂在树枝上的火红灯笼仍迎风飘舞。

      年假期间，井下工人们只回家过了一个年除夕，初一中班开始就一直战斗在生产一线，采煤的紧着采煤，掘进的不停掘进。

       作为工会主席，工人的娘家人，下井到采煤工作面或掘进迎头，与工人们见面，不能甩着两手去，就像过年走亲串友不能空手一样。

        今天中午吃自助餐时，说出想下到最艰苦的采掘面----六采区1402掘进迎头，孔书记如是说。

       于是，通知生活服务中心经理老朱，准备15份饼子、牛肉（三两）。

        3点15分，从爱心服务站找来一个绿色帆布包，装上15份饼子牛肉。3点47分，我背着背包坐上猴车（架空乘人器），来到六采区海拔1100水平，下了猴车，通过两道风门，走下10米台阶，坐上第二部猴车，行进100米，中途下猴车，进入海拔1055水平车场。再通过两道风门，右转穿200米大巷，右转进入1402 （14层煤第二采面）机巷。

       巷口有一名工人值守，他是皮带司机，也是绞车司机。“主席好！”“好”我向他挥了挥手。我个子高，特征明显，工人们都认识我。

踏着轻松的步伐，享受着机巷通透的气息。干净平整带着潮气的底板，右手是出碴皮带，左手是锁车轨道，上面伏着两根油亮的钢丝绳，大拇指粗。

       此工作面正在掘进当中，是目前我矿最长最宽的待采工作面，走向长2867米，倾向长290米，煤厚2.5米左右，需采一年，采出量190万吨，可装50节3000吨的火车633列。风巷（安装支架和进料、回风用）已掘砌到头，机巷（作皮带运煤和进风用）也掘至2630米处。风机两巷没贯通，不能自然通风，都挂着长长的风筒送风（氧气）。

       初入机巷，迎面微风拂面，湿度温度宜人，步伐矫健，步履春风，保持1米的步幅前进，眨眼行至500米处，身体微微发热，全身肌肉活跃跳动。我还浑身是劲，这有多难？！

        偶一低头，忽见一葱葱嫩绿从一根根枕木上冒出来，有5厘米高的，有10厘米高的。有鲜嫩的生命成长，可见气候有多美好。

       下井前，多个人劝我换一个短一点工作面进。比如1401综采工作面，目前进深900米，可轻松进出。而1402机巷目前进深2630米，且有一个10度斜坡1000米长。工人们年轻，进需40分钟，出要一个小时。你已年过半百，怕是进去出不来。哼！我就不信那个邪，工人们能进能出，且要辛苦劳作，我为什么不能？！至少我到掘进头给他们鼓劲加油，增加四两力气。

        行进到600米处，小腿肌肉微微发紧，腿皮略松。

        运渣皮带暂停，忽听右上方风筒内测呼呼漏气----霸气侧漏。默记下位置，升井后要反馈给通风队，及时粘补堵漏。

       在1095米处，顶板多处滴答滴答滴着水，有几支白色导流管将顶板淋水导流至巷侧煤壁根处，那里开挖了一段临时排水沟。几个小淋水处，无法导流，就滴滴答答滴到底板上，在薄薄的煤层上砸了几个小水窝，接连砸下的水珠，溅起水花，又蒸腾化作水雾，随微风漂浮，这段巷道里温凉的水雾，似把人带进春季细雨蒙蒙的天空下，深呼吸，潮润静美。顶板是天么？是天，巷道是天空么？是天空。这是巷道的春天。想念着，想念着，不觉间，进入了春天的时空里。我很享受这里春天的味道。

       行至1300米处，又一处风筒漏风，嘶嘶嘶急促冒着细气，一只托辊咔嗒咔嗒发着异响，损坏了，默记下。

       突然，10步远处，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蛰伏在左侧煤壁根处，两颗小黑点闪着贼光。一只老鼠，吓我一激灵。它贼眉鼠眼是不是要谋算着咬烂我脚后跟呢！它小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瞪得我从脚后跟到后脑勺一线立起一层鸡皮疙瘩。从小练就的习惯，见老鼠本能就要打……，欲检矸石块砸它。弯腰之际，脑海回响起一句话：我们与它同一工种，都是从事打洞地下工作的，生活都不容易，不能互相伤害。停住弯下的身子，慢慢站起。但止不住与生俱来的对老鼠厌恶，压着反胃的难受，从它身边最远处溜过。刚过去，余光扫见，它猛地跳起，三蹿两蹿，不见了踪影。也罢，走吧。毕竟它也有生存权的。

       实际上，老鼠能在井下巷道生存，足见此巷道气候条件优良，是适合人类活动的好地方。再者，它还能对井下灾害预警，提醒人类躲避。比如，透水、瓦斯或一氧化碳超限、氧气不足等危及人类生命灾害发生前，老鼠会提前逃窜，会提示人类快速逃生。

        走到1500米处，是两条皮带的重合处。步履仍然轻快，但小腿肌肉僵硬，腿皮松得没了感觉。

        两侧黑黑煤壁“森严壁垒”，泛着黝黑的亮光。我似乎听见了煤壁里层传出的“百鸟朝凤”般的鸣叫声，夹杂着恐龙鸟觅食时的“嘎嘎”恐吓声，又传来食肉恐龙一声长吼，食草恐龙惊恐呻唤哒哒跑远的声音。

       这里的煤田是侏罗纪煤层，生成于1.7亿年前，共分21个地质年代，21个煤层，可采煤层是2、6、13、14、15、16煤层。

        在各个地质年代，煤层形成前，这里是湖泊成片，水草丰美，森林茂密，鸟语花香，以恐龙类为主的各类动物，遍布水下地面，森林深处。那时这里是一片童话世界，云高天蓝，空气清新，富氧好水，一直延续了1亿多年。我走在14煤层开拓的巷道里，两侧是2.5米至3米的厚实整齐的煤壁，仿佛置身于侏罗纪第14地质年代，这里有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花草植被，许多动物游弋觅食，因争夺食物和异性的战斗永不停歇，爬行动物的呼唤声，飞禽的鸣叫声，风声、雨声，不绝于耳。行走在这曾经的朗朗世界，恍若隔世。

        如今这里早已深埋地层，沉寂了几千万年，还有许多当年生动的遗迹可寻。在此东南6公里的磁窑堡南磁弯山上，卧着各种姿势的亚洲蜥蜴恐龙30多具。2008年开挖，中央电视台科技频道现场直播开挖盛况。2004年在四采区开拓巷道里，工人们发现了大量的动植物化石，有树干，有树叶，有昆虫。许多工人用木箱装回了家，日久成了累赘，抛却进了垃圾堆，失去了踪迹，那些难得的“宝贝”再次汇入历史长河里，难见真容。我也曾拿着小铲子，逡巡在煤壁和矸石间多次，但却一无所获，沉默的煤炭和矸石，不再给我机会。

       走过100米的平巷，走进400米长倾斜8度左右漫下坡。速度加快，大步跨越，好似被人拉着走。大腿肌肉开始略感酸困，汗水挂满了双腿，上身开始冒细汗。虽然脚踝偶有疼感，但还算轻快地走过了这400米。

       从2000米处开始，坡度立陡，有13度左右，只能小步滑行，步幅不超过10厘米。僵硬的小腿肌肉再次拉紧，膝盖因压力增大疼感加剧。

        皮带再次转动，运出来夹杂着矸石的煤炭，它们被拉近，又远去，带着满满收获的喜悦。皮带链接处，钢爪击打托辊的声音，当、当、当，短促而有力，似音符中“斗”的音律，单调而乏味。

        长长的一溜碴煤浩浩荡荡过去后，是空着运行的30米长的一段皮带，托辊卸去了压力，旋转也欢快起来，钢爪击打的声音，带着些空灵，“斗”的音律变成了“梭”的音律，有了节拍，带着尾音。

        这600米下坡，难于地面的下坡。综掘机掘进，扬起PM2.5和PM10随着回风飘来，人的呼吸不舒服，回风中的含氧量达不到地面的21%。加上2680米长的风筒有八处细微漏风，风量不足。供氧不足，代谢不足，力气不济；风量不足，温度升高，排热受阻，身热气躁。

快到迎头时，呼吸渐渐急促，呼吸声音逐渐升高，呼哧呼哧，如同一头正拉犁耕地的老牛。

        迎头掘进，还没装照明灯，跟班的马金祥副队长，依稀辨认是我，“主席跟班呢，你咋进来了？”，我站定，喘了几口粗气，才回答出他的问话：“我兑现承诺”，再换几口气“还给兄弟们带来了牛肉饼子”。说完，骄傲的激情溢满全身，丢失的力气也慢慢充盈。

        铺网打锚杆和掘进间隙，马副队长招呼9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集中在综掘机后面，“请主席给大家发饼子牛肉……”，矿灯闪耀下，一张张年轻的沾满黑灰的脸，朝我咧嘴笑，“谢谢主席”，我挨个把饼子牛肉发到他们手里，心里的酸疼溢满鼻腔，差点不能自已。

马副队长要去风巷查看梭车硐室施工情况，与我结伴而返。身后传来掘进机割煤掘进的嘎嘎声响，与粒粒鞭炮炸响一个音量，这是前行的号角，也是敲击心脏的噪音。

       走远些，我跟马副队长感慨：人的能力不同，工作性质不一，人无高低，工作无贵贱。只要努力安身立命，拼搏养家糊口，都是好样的，值得受到尊重。他被我一段无来由的话，说蒙圈了。继而才“嗯嗯”点头称是。他肯定心里想：主席咋不说安全，而说道理呢？我抿起嘴，笑了笑自己，没让他看见。

       正是下易上难，在近400米深的井下，尤其如此。高抬腿，轻落地，缓提身。走不过百米，汗水已湿透衣背。轻移300米，浑身已酸软，接不上力。“马队长，缓一缓，啊！打个定儿，回回力，啊呀！”说话总被哈气打断，看着哈出的带着水珠的一串串气体，一句话在我心头响起，“好汉不提当年勇”，确切而真实。

        继续前行，缓回了些力气，也提振了上坡的信心，突然腰部有些泄力不适，“人老先老腰么？”我自问。终于又回到400米缓坡，心轻松，人也轻松。取得了一个重要阶段性的胜利，就有了小小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大难过后，小难就是易了。坡缓，人轻快些，迈开的脚步大了许多。马副队长告诉我，这条巷道不算最长的，下一个1403面的巷深3200米。我吃惊的张开了嘴巴，将来要走？还是不要走？这又是一个挑战。嘶嘶的风筒漏气声，再次在身边响起。我俩同时侧回头，马副队长念了一个数字“233”，这个漏风点，是风筒的233号接口处。

       偶感盆骨两侧股骨颈处疼痛，是上坡用力过度的结果。线衣线裤都被汗湿，湿衣湿裤缠腿缠身，黏黏的难受。

        爬过缓坡，进入平巷。进来时，紧着赶路没注意，1200米处，有三段，上部来压，顶板松动，分别打了28根、10根、6根双排液压支柱。其中有两根泄压，柱鞋移位，柱帽松动。马队长也发现了，“我通知早班检修班，扶正、加压。”

        回程经过1095米处，这里的“春天”还在继续。冒着热气的身子，遭遇凉雾喷洒，爽气舒贴。

        我又一次走进了春天里。

2018.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