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二天带我妈一起进城烫头发。初到本地,去了一家中国城发廊。内装修八十年代风格,电视上放着九十年代港台MV;洗头妹Jennifer把造型师Joe和Joey分别推荐给我和我妈,四小时后为我们呈上两款港版六七十年代爆炸披头式。
终于,我这只“中危免疫“的动物也危了,为我会贡献一个中年烫发危机实例。十年没吃大闸蟹都没把我打倒,没想到最后一根稻草是这件头等大事。
我摸着僵硬的头发,在镜子里突然看到了自己变成活化石的模样。每个出国后留在国外的人或早或迟都会变成活化石。
“你们在海外生活太平凡,太随俗。没有警句,没有伏笔。” 想起字字见血的木心。
再看看身后的Chinatown.
那是老移民的写照,我曾经这样辩解。没想到慢慢的,我也变成了一个老移民。
离开发廊走进人挤人的中国城超市,看到玲琅满目的干货湿货,曾经想拿卡车来运的欲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卖鱼的目无表情地抽着鱼肚肠,卖肉的机械地割着大块五花肉,卖菜的大声嚷嚷不许挑肥拣瘦,我一时错乱迷离,在里头转了半天不知道要买啥。最后拎了有史以来进华人超市买的最少的几袋东西落荒而逃。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因为某样事物想回国了。
上大学离开老家,我就开始慢慢改挑食的毛病,出国后更是食谱渐宽。逐渐的,我明白小时候觉得好吃的不过是谁不说俺家乡好的乡土味。
到美国的头两年,做梦都想回国买衣服。后来发现一旦脱离贫困线其实美国衣服不止沃尔玛有卖,也就不那么想念南京路淮海路了。如今,当一波波老友从国内来美国买买买,更没理由因为买东西回国了。
再之后,离家十分钟处找到一个韩裔发型师Anna,去她那儿每半年烫一次。她手艺虽不及国内一二线城市发廊总监,但她总能替我找到合适的发型让我以孩子多为理由放心大胆地犯懒。所以十年前在国内烫过一次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专门回国弄过头发。而如今Anna远在车程六小时之外,和飞程十六小时外的魔都只有五十步之遥。突然想起那次在徐家汇蒂凡尼(一家发廊)被忽悠买下的可享受对折优惠的充值卡至今还有一小笔巨款在里头,也不知道给扔哪儿了。
问题是卡找到了蒂凡尼还在么?
当我对故土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二十年前,这个轰轰烈烈前行的时代已经把我抛下了。此刻陷在被时代失宠的哀怨里,俨然忘了当时是自己选择了远行。和很多这一代移民聊过,大家都有类似的困扰。但假如重来,大多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我们早已在最初的选择里定义了自己。
当然不后悔也并没有什么好自满,还是要时常跳出躯体审视自己。这些年我们虽然经历了好几次搬家,但大体还是生活在自己熟悉的舒适区。我以为每一次空间的变化能自动带来成长,但显然成不成长跟环境相关,却也不能归因或归咎于环境。内心呆在舒适区太久,即使身体与大环境一次次剥离也不能达到蜕变,天长日久做成了自缚的茧。
而这根本与时代无关。
小病真是有利于增强免疫力。
暂时先把头发扎起来,找时间去试试邻居推荐的镇上的Nicole,一家不行换一家,理性的人应当就事论事。
Chinatown还去吗?当然要去。但并不是不得不去。
注:题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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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年危机的满场跳大神,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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