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寺庙为什么能够存在?

近年来，豫西Y市农村地区突然兴起了兴建寺庙之风。这些寺庙规模不等，地域分布十分广泛，既有地处山间远离交通线者，如上洞、下洞两庙；又有地处要道交通便捷者，如某火神庙在207国道边上，距离镇政府办公楼约50米远。寺庙数量之多，难作一一统计。

在全国推行精神文明建设的今天，Y市的乡村寺庙为什么能够存在？在未能全面调查的情况下，笔者仅以火星圣母娘娘庙（以下简称娘娘庙）的立碑过程为例试作分析，以求有所启示。

娘娘庙的历史和现状

娘娘庙位于Y市政府西南约八公里处，东距310国道两公里，西距207国道六公里，连接两条国道的公路从庙门前经过。

娘娘庙有着悠久的历史，因庙碑散失，故难以考证原庙建于何时。据现有庙碑称，清道光元年（1821年）曾经重修此庙。因该庙地处伊河、洛河之间，“百余年来，伊河洛河屡涨，泥沙淤塞，庙堂低凹，不足以妥神灵”。1941年，南街、菜园等三村民众费洋1800多元再次修建之。，该庙被毁。1995年秋，在王冉冉等人的组织下，赵街、赵寨（两村由南街分化而成）和菜园村农民捐款3万余元重建娘娘庙。次年，庙宇落成。

娘娘庙距原址约百米远，占地（耕地）300平方米左右，由拜殿和庙门两侧的两个耳房组成。拜殿与庙门、耳房之间有约100平方米的空地。

拜殿正中有7尊神像，神像上方悬挂着赵街村众信士捐赠的红绒布幔子，上书“三圣威震普度众生”。神像前方有10张课桌，上有“赵寨学校”字样。课桌一字排开，上面计有香炉4个，磬、签筒、香碗各一个，烛台、茶杯各2个，另有5个内装供果的盘子。殿内悬挂着2个白炽灯和一对宫灯。四面墙壁上有13幅画，包括“卧冰求鲤”、“哭竹生笋”、“卖身葬父”等，多半是根据二十四孝的故事绘制而成。拜殿西北角有8个红灯笼，另有3块玻璃匾，分别由滩头村佛门社、王久村孙真社和本庙首事人之一杨智捐赠。殿内西南角有一块木牌，上书“老年娱乐厅”。东北角的一张桌子上放着2个保温瓶，瓶上有“Y市汽配厂”字样。另外，殿内共有15张短凳和5个布垫子，供香客参拜或休息时使用。殿门外的东侧是新近所立的两块石碑，西侧的墙壁上安着电度表。

东耳房里放着5张板凳，另有“犟驴”（一种娱乐工具，形似毛驴）一副，锣、鼓各一面，镲一对。西耳房里放着些许杂物。此外，1941年重修娘娘庙时树立的庙碑镶嵌在东庙墙上。

总的看来，娘娘庙仍很简陋。但是，庙内首事人及附近信徒对其光明前途充满了信心。这是因为，娘娘庙得到了社会各方面的有力支持。

立碑过程

农历正月初四是赵街、赵寨共同的庙会，娘娘庙的诸首事人决定于是日举行立碑仪式，正式宣告庙宇建设已经告一段落，开始正常运作。

初一下午，庙主兼第一首事人王冉冉和其他4个首事人或主事人把赵寨村党支部书记请至庙中，共同筹划立碑事宜。其间，王冉冉提出了娘娘庙的发展规划，说近期要修建一座厕所，解决香客如厕问题，因该庙仍很简陋，尚需添置很多物品。支部书记表示理解和支持。随后，王冉冉等人询问，初四那天前来祝贺并表演文艺节目的人很多，庙中是否应为他们安排午饭。支部书记作了肯定的答复，并做了若干解释。最后，王冉冉提出，初四那天，村里应派人维持秩序。开始，支部书记认为不太必要，后在王冉冉等人的坚持下，同意派人。

初二清晨，首事人之一张冬州骑车到附近各村下帖，邀请各村信徒出席初四的仪式。

初三下午，支部书记、王冉冉、张冬州、张中迅、、柳英洲等七人在庙中共同商议，策划次日的活动。张冬州、张中迅负责书写“竖（应作树字，原文如此）碑礼仪程”、“荣碑议程”及“火星娘娘庙竖碑典礼主事名单”。是日，赵寨村光明实业公司临时援助了四张大方桌，供庙内使用。

为了能够顺利地举行立碑典礼，庙内组建了一支27人的组织队伍，包括首事、主事人（4人）、董事长（2人）、总管（2人）、副总管（5人）、总后勤（3人）、迎宾（3人）、庙院香火（2人）、会场布置（1人）、治安保卫（3人）、音响（2人）等10个部分。

初四上午10:30左右，立碑典礼开始。树碑典礼仪程包括宣布大会开始、鸣炮奏乐、首事人及各领导就位、首事主事人讲话、两村委代表讲话及来宾代表讲话等五部分。荣碑仪程包括启蒙、首事人持巾拂尘、首事人颂读重修庙宇碑记、主、贵宾及众信士同行荣碑礼、信士上供做道事、文艺表演、荣碑礼告成等7部分。中午12点左右，立碑仪式达到高潮。是时，共有26面大鼓、2副“犟驴”和2条“旱船”参加文艺表演。周围观看的群众约有千人。娘娘庙东南20米处，有17人为来宾准备午饭。下午1时许，群众逐渐离去。

存在及运作的条件

总的看来，娘娘庙的建造相当顺利，目前的运作状况也算良好。之所以能够如此，决非几名老年妇女努力使然，而是因为它得到了社会各方面的支持。

娘娘庙取得了正式支持和默许。首事人王冉冉顺利地在自家的责任田内修建修造庙宇是被批准的。娘娘庙安装电度表，也意味着主管部门对庙宇的认可。某村领导参与了立碑仪式的全部过程，赵寨学校为娘娘庙捐赠了10张课桌，寺庙落成之日，某村委曾出钱请唱了3台社戏以示祝贺。初四那天，村委两个主要领导出席了立碑仪式，另派本村学生在庙前表演大鼓舞，以示支持。

娘娘庙的交通甚为便捷，距乡政府所在地仅有2公里之遥，离市政府所在地仅有8公里之遥，若无上级政府默许，此庙实难存在。该庙落成之初，曾挂出“老年娱乐厅”的招牌，估计是为了应答上级政府部门的责问。然随后不久，即正式命名为火星娘娘庙，并时常举行公开活动。

娘娘庙得到了乡村社会精英的支持。首先，它得到了正在成长之中、有强大经济实力的私营企业主的支持。娘娘庙庙主王冉冉为筹建寺庙至少花费了4590元，此款实际上由其儿子——光明实业公司（私营）老板所出。在立碑过程中，该公司还援助了4张桌子。某私营摩托车厂老板亲自出任立碑仪式上的副总管，负责组织工作。其次，它还得到了乡村知识分子和德高望重的老者的支持。赵寨学校校长除为娘娘庙捐赠10张课桌外，还未该庙撰写了碑文，并出席了立碑仪式。该村一位退休老教师则出任了立碑仪式上的董事长，平时也时常参与该庙的活动。赵街学校的校长、副校长也率领学生参加了立碑仪式上的文艺表演。此外，、柳英洲（七、八十岁）等老人在各自村中都享有很高威望，由他们出任总管及副总管，显然能够有效地组织好立碑仪式及寺庙的其他活动。再次，娘娘庙得到了乡村“宗教”领袖的支持。首事人之一张冬州善用巫术“治病”，在附近农村颇有名气。在娘娘庙筹建过程中，他直接动员了78人共捐款800.5元，他的香友们筹集的钱款更多，可见其影响力之大。他为娘娘庙捐款很少，在捐款者名单中甚至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但也成为首事人之一。有了他的加盟，庙里可以很容易地筹款或者举办各种活动。

娘娘庙有群众基础。在建庙过程中，共有22个村412人捐款。首事人、主事人还在12个村筹款2223.55元。从新立庙碑上看，共有20个村418人捐款。其中，捐款数额较多的10个人共计捐款9011元。据庙内人士说，以上三项中有重复捐款者，但不是太多。在立碑仪式上，仍有47个人捐款，共有1470.40元。可以说，有很多村民或多或少地参与了娘娘庙的建设，此庙的未来发展也有了资金的保证和支持、参与者。

娘娘庙的功能

娘娘庙能够得到各方面的支持，是因为它在乡村社会生活中履行着特殊功能，除前文所述的教化功能外，还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功能：

娘娘庙具有一定的娱乐功能。改革开放以来，赵寨、赵街两村日渐富裕，农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有了极大提高，精神、文化生活却一如从前般匮乏。影剧院远在两村6-7公里之外，且影视作品中鲜有农村题材者，适合中老年农民口味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娘娘庙的建成，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每逢初一、十五，庙中常常跑“旱船”、拉“犟驴”，敲锣打鼓的，甚是热闹，引来不少人观看。从客位文化看来，这些文娱活动显得有些低级和原始；从主位文化看来，它与打保龄球具有同样效果，在功能上并无二致。

娘娘庙具有一定的心理调节功能。在民众文化素质不高，封建迷信思想流毒深远的农村地区，村民往往对生活中的不幸难以理解，而种种迷信活动却可以赋予生活以意义。娘娘庙中的抽签、算命等活动具备这样的功能。它不但使人理解和接受过去之种种不幸，还可以使人增添未来生活中的信心。如，不少妇女到庙内烧香许愿，希冀生育男孩。有些接连生育女婴的妇女因此而倍增信心，减少了恐惧感。

娘娘庙提供了社会参与的结构，具有参与功能。在笔者的调查过程中，听到最多的是“闲着有啥事”之类的话语。的确，在生活水平日渐提高的今天，即便是普通农民也不能满足于一日三餐之无忧，对那些乡村社会精英而言则更是如此。然而，今天的社会确实没有他们发言、参与的机会。娘娘庙的建设及其运作，是他们参与公共活动、展示自我的重要渠道。

总而言之，现时的乡村寺庙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尽管它有占用耕地、耗费钱财等种种不良后果，只要它们履行的社会功能没有找到替代物，它就会继续存在下去并很可能有所发展。正确的措施，应该是在大力普及科学文化知识的同时，丰富农民的业余文化生活。近年来，附近村庄中已有群众自发组织的家庭舞会，如果政府部门加以鼓励或引导（如，举办交谊舞、家庭卡拉OK、豫剧比赛等），此类活动必能吸引更多的群众参与，而不使其走向寺庙之中。同时，对于那些不甘寂寞的乡村社会精英，也应善加利用，举办社会公益活动时，可以吸收他们参与其中，为其提供社会参与的机会。如此，才有可能从根本上消除乡村寺庙。

                      （注：此文作于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