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北文学》第190期秦本云:坝嘴的宴——乡土文学系列之二

“民以食为天”是我国相传甚久的一句古训。重庆火锅、满汉全席，乃至上海人早餐的大饼油条，已是家喻户晓了。而坝嘴的宴却还是鲜为人知的。

坝嘴的宴，俗称“吃八道”。不论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坝嘴人都要添炉搭灶、张张扬扬操办一番。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便会应约前来凑个热闹。这宴席上虽不见毛蟹对虾、鱼翅燕窝、名点琼浆等美味佳肴，所上每一道菜，从热炒冷盆到汤羹却是成龙配套、自成体系的。

宴前，人们按规矩分席就座。坐席有上席下席之分，大位陪位之别。上席一般有本家长辈和主要当事人就座。本家爷大，娘家舅尊，娶亲时新郎倌的老丈人是理应坐大位的。谁家座次乱了规矩，客人便会认为受了歧视拂袖而去，让主人家难以收场。

记得第一次吃八道，我们几个城里的知青伢崽就出了“洋相”：那年正华的哥哥正矮子娶亲，请了我们几个玩得好的知青。一进大厅，我们就在靠近灶屋的桌上坐了。开宴前，新郎倌正矮子请我们换张桌子，我说：“就坐这好，就坐这好”，弄得他哭笑不得，喊了正华来讲清事由，才知道迎门左上手是上席、上席迎门左上手是大位、应该新郎倌的老丈人坐的。事隔多年这件事一直是坝嘴的笑料，我也有了个“坐大位的”美称。

推让一番,众人总算落座了。主持人一声吆喝,火铳爆竹煮粥似的炸开了。余音未歇,第一道菜—砣哩上来了。哇,只见一个个油光闪亮的米粉丸子被草茎密匝匝地捆紧,盘做一层层好看的阶梯,俨然一座雄壮的宝塔,煞是好看。最下一层的丸子坠在碗边,把个大号海碗盖个严严实实,只剩个碗底隐约可见。最上一层丸子中心则盈满糖汁,供食客们蘸着吃。久坐的人们此刻早已食欲大开，只等有人将系扎草茎一挑，便用筷子插了丸子，汤汁里打个滚、“稀溜”一嗍满口油，再一咬，满嘴里便是酥酥的、香香的、甜甜的，很是有味。一般行家里手，吃两轮便放了筷子；没吃过的则会风扫残云、将碗底糖汁喝光为止。

这第一道菜也有用海参代替的。这海参不是海里生长的那种，而是将糯米浸泡适度、上笼蒸熟后舂制而成的。在坝嘴，糯米上笼最忌讳害肚婆(孕妇)，倘若谁家上笼时见了害肚婆便会自认晦气,索性换人或改日再蒸。糯米蒸熟下碓臼舂制的过程叫舂淘饭。碓臼是很古老的石器、饭盆大小、象个圆头朝下的窝头。没有电动脱粒的年代专门用来脱粒舂米。现在舂淘饭怕是碓臼唯一的用场了。舂淘饭必须两人配合完成：一个用榔头舂，一个则蘸了凉开水不停地翻动。刚下笼的糯米饭温度很高，稍稍慢一点手就会烫脱了皮。翻动的人必须眼明手快，舂的人更不能含糊。舂的人必须看牢了翻的人，防止舂碎了脑壳。一个不停地舂、一个不停地翻，上下不停、配合默契。饭粒舂融时、淘饭也就舂好了，两个人也都大汗淋漓了。然后再用备好的模子做成圆的、长的、金鱼状的，印上双喜，雕上花纹，图省事时也可在盆里撒上炒米粉、摊平晾干了事。这一条条、一块块的糯米粑粑就叫海参。用水煮、火烧、油爆、锅烤都好吃。
这上菜也有个讲究：一般都从上席依次上起。上席第一道菜没吃完，第二道菜就得接上。否则，凉了场就冷落了客人。第二道菜上来了—皮粉。这皮粉是茴粉烫制而成的，而烫皮粉则是坝嘴堂客们的拿手好戏：你看炉灶上开水烧滚了，把圆盘似的铁皮模子浮在水上烫热了，涂上菜油，舀上一勺米汤状的茴粉浆，模子里一倒，提着模子两边把手左低右高、左高右低转着一晃，茴粉浆便紧贴了模底结一层膜，那颜色由白变浑、变暗、变成蛋青色。这时，只须用双特制的大筷子沿模边一转，膜边与模底脱离，顺着一扯，一张皮粉便做成了。然后兰盘或竹竿上一摊，日晒风干都行。拿去卖的，十张、二十张用稻草一捆；自己吃的，则在半干时卷成筒、用铡刀铡成丝、晾干即可。想吃时，热水浸泡、开水下锅、少煮片刻，再放上油盐佐料，很是方便。如若再切几片腊肉，加点羹汤那就更可口了。

接下来的几道菜是红烧肉、海带丝，扣碗肉、烧笋子，炖猪蹄、拌粉丝……一荤一素、相互交替，搭配得当、清油解腻。让你是越吃越有味，越吃越想吃。这红烧肉油而不腻、咬一口满嘴油；这海带细若游丝，吃一筷清凉爽口。这扣碗堪称坝嘴一绝：是将整个肘子剔除骨头，划做八块拌上作料上笼蒸制成的。扣肉出碗后，表面看浑然一体，实际上内分八块，皮连肉不连。表皮酱红透亮，内里却白里透红，火候是恰倒好处，进口即烂，让你刚品出点味，胃口吊起来就没了，恨不得再来一大碗。这竹笋有自家山后的新笋、也有陈年老笋，需要时取来便是。这挖笋时机也有讲究：早了、肉嫩片小划不来；迟了、笋老肉精嚼不烂 ；做工不好还涩口……

坝嘴的宴名曰“吃八道”，可上桌的菜却远不止八道，多的尽有二十道之多。坝嘴人讲个实惠，宴席上菜的道数越多，碗儿越大，名份就越好。吃八道还有个联络感情的好处，左邻右舍酒酣耳热之时，各只说说心里话，大多都会捐弃前嫌，彼此怨恨便在热情欢宴的氛围中稀释了。坝嘴的宴不是人人都能带张嘴去吃的，去的人还得带点礼钱，多的一二十、少则块儿八角。一进门，东家门前有个礼簿记上便是。遇到红白喜事，坝嘴人从不计较几个小钱。该花的花、人生在世谁家没个旦夕福祸呢？感情投资还是很重要的：太小气、有事时是没人肯帮忙的。过去吃八道讲个名份，一般以吃饱喝好为宜。渐渐，八道成了一种排场，只要有吃、堂客们便会妹哩细崽，浩浩荡荡，饱吃一顿，吃不了还会打个包。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有的桌上还为食客备下草纸一张，吃不了拨在纸上。讲究点的则发个塑料袋，真正是吃不了兜着走。

吃到末了，人们已是油光满面、肥肠满肚，去还有一大桌色香味美的酒菜在后头呢：讲究点的，有熏鱼、牛肉，腊肉、香肠，肚片、豆豉等；经济条件差一点的、至少也有几样点心：腌豇豆、火陪鱼，辣干子、花生米，外加一碗豆豉炒辣椒，这才是正宗的下酒菜呢。而每到此刻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你想，一个个肚儿圆圆、肠儿鼓鼓，看到这种场面心里会是何种滋味呢？有经验的食客却是郑定从容、猜酒划拳、细嚼慢咽，仿佛宴席刚刚开始一样，正在兴头上。
呵呵，醉人的八道、美味的坝嘴，每每想起你，我就胃口顿开、垂涎欲滴了。啊，令我心驰神往的坝嘴宴呦！

作者简介：秦本云，男，1960年出生，现年58周岁，中共党员，三代新线铁路传人。笔名：晴雨。祖籍：湖北南漳。1976年湖南汨罗插队四年后，1980年入职中铁四局， 四局文协会员，爱好文艺 、创作、表演，曾是《四铁文艺》创作骨干，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均有发表。现任中铁上海局渝黔铁路工指专职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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