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我在家乡听雪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每年一月休假,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多年来,雷打不动。原因有二:其一,回家乡祭祖;其二,我有点念家。

今年也如此。休假回家的第四天早晨,故乡金石天气异常暖,天却是灰蒙蒙的,整个天空,放眼望去,除了东边一个小拐角露出一丝软弱无力的白。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整个天空被乌云压得很低,甚至触手可及,小屋墙角的地砖还散落着珍珠般大小的露珠。天顿时浑沌了起来,地也如此。有经验的农人说,大雪将至,这是在酿雪。下午,下起了蒙蒙细雨,到了黄昏时分,鹅毛般大雪撒了下来,就像一个个飘飞的蝴蝶,缠绕着老树,亲吻着篱笆,沙沙沙的打在房顶上,树叶上,打在你仰起的脸颊上,游走于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后来,雪片变成了雪粒,一夜之间,大地被裹上一层厚白的衣服,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个一齐来塑雪罗汉;90后深情望着满山飞舞的精灵,张开双手,像是在期待什么,长辈们一齐聚在屋前屋后,笑得合不拢嘴。


雪是用来赏的。但在家乡听雪别有一番韵致。

下雪的日子农家睡得很早,还是上灯十分,大门就关上了。当最后一家的木板门嘎吱关上,整个村庄便陷入无边的沉寂中。仔细听,开始总是北风呼呼。尤其山村前有果园,后有树林,风从深深的山坳里蹿出来,挤过茂密的树丛、竹林,再刮到茅草屋顶上,显得特别凄厉特别用力,呜呜呜,就像虎啸一样,听了使人感到寒气透心、浑身哆嗦;又像上了年纪的老者刚长途跋涉后急促的喘息声。也许你的心会猛然一紧,想不到柔如纤纤女子的雪,竟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这样的风刮过一阵以后渐渐变小,屋顶便会响起零零落落的嚓嚓声。这是雪子落在茅草屋顶上蹦跳着发出来的。渐渐地,这声音会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嚓嚓嚓嚓嚓嚓,又单调又清脆又热烈,黑乎乎的夜晚能听到的就这么一种声音。然后,嚓嚓声会渐渐隐去,四周渐渐安静,有时几乎静得让人窒息。每到这个时候,再屏息细听,就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响声由远而近缓缓而来,很像山风穿过枯树的叶丛、沙粒撒在光洁的地面所发出的声音,簌簌簌簌簌簌……非常细腻、非常均匀、非常柔和、非常从容。这样的节奏成了故乡雪夜的主打曲。时而急骤,时而舒缓,时而沸腾,时而安静,带给人不尽的安闲舒适。细细品味,很有韵味,也很有活力。在这样的夜晚,农家人一般会把“火儿坑”生的很旺,先是放劈过的干树木头,然后在外围架上湿柴火,火苗在坑里呼噜噜快乐的跳跃,与雪花飞舞相得益彰,形成一首欢乐的曼妙曲,当然干柴火燃尽,湿柴火冒起滚滚浓烟,看,“火儿坑”旁木墙上挂满的腊肉正如痴如醉的歌唱。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树木,竹林一片狼藉,原本畅通的小路也被残树枝给挡住了,大约是雪重,风大,场院里有柴垛呼啦倒下了。那藏在里面取暖的猪獾、老鼠只好仓皇出逃,去寻找另外温暖安全的场所,它们窸窸碎碎在稻草里扑腾好一阵子,才又在一串狗吠声里安静下来。

其实刚烈也罢,安静也罢,都不过是下雪的一种形式,然而雪的韵致,还在于一种氛围。

听雪,可以一意孤行。有孤色的寡情,有明艳的冷丽。明人张岱写下《湖心亭看雪》,你看那“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西湖冻人,他在小船上,在风烟俱净的湖中,听那雪扑簌簌地下。上下都白了,他听雪,雪也在听他。

听雪可独处。一个人静坐在窗前,不要开灯,点一盏蜡烛或者煤油灯,当然不是为了节约资源,豆大般的灯花跳跃着,黄晕的光和呼呼的炉火把屋子烘托的温馨怡人。窗外天地一白,雪花簌簌,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更有那遥远的天籁不时传来,打破寂静无聊的夜。你一定要用心仔细听,你会发现,你将无限沉醉在大自然的怀里,你会情不自禁的张开双手和大自然来一个深情款款的拥抱,时光亦为你驻足停留,永远感觉不到天亮,永远也不想天亮。最妙的是书中听雪。在雪小禅的散文里听雪:“这世间的美意原有定数。这听雪的刹那,心里定会开出一朵清幽莲花。也寂寞,也淡薄,也黯然。但多数时候,它惊喜了一颗心。”那雪,是清欢的。你半身斜躺在床上,拥一卷书读来,那种感觉无言以表。当然,书是有讲究的,你可以读《平凡的世界》,也可以读《红楼》,当然最好是读关于描写雪景的情节,一边是窗外洁白的琉璃世界,一边是书里各种带雪的景致、“一夜北风紧,开门雪上飘”的即景联,句句含情的咏梅诗,顿时你会觉得口齿唇香,余韵绵绵。当书中梦幻的雪景和现实的雪景相遇,诗情与画意也就如水般交融了,至于心底里的韵致,恐怕也就只可意会了。

听雪亦可群聚。在四川,群聚是离不开火锅的,一炉、一锅、一壶、三两旧友足矣。四川人喜欢吃辣,但在故乡农家里没有火红般的底料,也就成了鲜锅,那沸腾在锅里的白菜豆腐,锅里咕噜咕噜泛着的气泡,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小屋。茶更是淡茶,人年岁相当,或举杯齐品,或谈笑风生,或屏气凝神谛听雪夜深处传来几声细微的声响。谁家的牛哞哞叫了一声,谁家的狗调皮的追逐猎物发出汪汪吠声,谁家含苞的腊梅怦然绽放……穿着筒靴,沿着村子那条蜿蜒的山路走走,一起欣赏古井旁那块大石观音像,那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朝代,雪片落地的声音仿佛如历史深处长长的叹息。


想起南朝文学家刘义庆的《王子猷雪夜访戴》,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随性自适,方得真兴致真韵味。此次休假回家,刚好天空作美,下起了大雪。听雪也是如此吧,斜靠在村庄的肩头,于静夜,或徘徊,或呆坐,听一听大地最深处的声音,看一看洁白的世界,嗅一嗅农谚里埋藏的农事的芬芳,于一杯淡茶里找到自由与清雅,如此,够了。一生何求?

 

代江涛,90后军旅作家,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武警某部。曾获第十三届武警文艺文学奖(散文类),在《黄河》、《橄榄绿》《中国武警》、《城乡文化》发表散文100余篇,在《解放军报》、《羊城晚报》、《四川日报》、《新安晚报》、《达州日报》等报纸副刊发表是散文300余篇,著有散文集《孤独的行者》、《微风过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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