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三奶奶改嫁记

《三奶奶改嫁记》

前些天阿妈发来小视频，说老家有老汉相中了三奶奶，当值今儿下彩礼定日子，一时间竟成了老马家的新春大事，叔伯婶娘们估计也没少茶余饭后议论纷纷，邻居们就更别说了，肯定会有嚼舌根的。在心里担着惊讶，着实为三奶奶顶着压力做的决定有一点担心，三爷是在我上初一的时候过世的，想来三奶奶守寡十年有余，最后还是"改嫁"了，有些遗憾，遗憾的是我自私，没有站在三奶奶的角度去思考，她这些年过得好吗？她缺爱吗？她孤独吗？她的子女儿媳孝顺吗？这些答案都在她心里埋藏着，还有渐去老白稀少的头发记着那个家里曾经所有的过往；行将六十为了走出围城，其实是需要勇气的，想找一个伴了，不想再那么孤独而孑然一身。三奶奶丧过偶，也送葬过乡里乡亲，早已看惯生老病死，对于死亡的敬畏仅此而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途中有人陪着，哪怕没有年轻人的邂逅，生病的时候总有个人相互照应，说不上谁拖累谁，也说不准谁早一天去黄土里，就这样按内心深处的讨白(回族的赞圣)过完余生。我打心底里为老马家的几位老人祈祷过，能健康长寿地安度晚年。我坚信大多数的日子里三奶奶能幸福，年轻的时候和家奶奶一样，都是庄稼汉女人，人勤快，心肠好，一定会得到真主慈铭的。

三奶奶一辈子养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是他们那辈人典型的生养模式，娃多营养少，活下来便是真主恩赐。三奶奶年轻的模样我只能在灰黄的黑白照片里看到，和如今的三奶奶可真不像，我更愿意讲我记事起后的三奶奶。多数人都知道《功夫》里包租婆的体格，对，我的三奶奶也是那个样子，只是没有卷发没有拖鞋，头披着精致的纱巾，乌黑的眉毛与晶黄的眼睛和松弛的皱纹形成鲜明的对比，脸上的红血丝压不住长期吃降压药的浮肿；可三奶奶还是那么健步如云，在行动上从不输我们任何一个小辈儿，最爱和我打趣"我大学生孙子开车接我来了"，那次是老二新婚前要按老家的风俗得让寡妇缝被子，阿妈就早早预支了三奶奶这份德高望重的恩情。缝完余下我端了茶水，买了饼子和水果，坐在炕上的三奶奶坏笑我没有本事，没有领回来一个女朋友让老马家的老一辈儿把关，我只得红着脸顶着莫大的玩笑"三奶奶什么时候出嫁了，我不着急"，谁承想如今成了真，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等我有女朋友啦，一定要带她去三奶奶的新家里给三奶奶一个交代，也要嘱托新爷爷照顾好三奶奶，我知道三奶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容易得罪人；我知道三奶奶心里有很多很多话还没有给我讲，我知道她心里的苦和家奶奶一样多，谁人晓得寡妇路，谁人便食得黄连苦。

阿妈说三奶奶出嫁的那天泣不成声，哭过去了好几回，一直到了新家的门口才被送亲的劝住。说到这里，心里突然阵阵抽搐，很疼，心疼三奶奶老了老给自己这么一个难题。本不可以改嫁的，像家奶奶一样在儿子家趴活着，不顺心了去女儿家转转；三奶奶最后选择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前方未知的死亡交给了不再年轻的自己与不熟悉的另一半以及邻里，我终于能懂三奶奶哭的那么悲伤，那么凄凉，全然不是出嫁的样子；三奶奶哭的是婆媳之间的琐碎吗？三奶奶哭的是孙子孙女以后再也没有家奶奶的疼爱了吗？三奶奶哭的是她的亲戚乡舍邻里吗？三奶奶哭的是面对新家的恐惧与未知吗？我都知道答案，我也不知道，知道是因为三奶奶不仅是老马家三爷家的奶奶，更是我的长者朋友；不知道是因为我从未从内心去关爱孝顺这个长者，总觉得时间还来得及，我以后再做，在三爷过世以后从未过问她的生活起居，总觉得她的儿女能做的好。自打三奶奶改嫁那天起，我常梦见三爷活着的时候和三奶奶一起给我讲的笑话，一起给我的香瓜，一起攀比谁的复读机更牛一点……心里难受极了，愧疚包裹着我；每次回去老家，看着老马家几位老人，就在心里问自己，下次回来，还能不能看得见就看自己的福报了。记着开学前夕，村上举办篮球运动会，村里书记让我给吹比赛，风吹日晒的费力不讨好，准备第二天要回银川，我本想着拒绝。那天晚上大大爷说"本想着看我给吹比赛，别人问起来那个娃是谁，那个是我孙子"，三奶奶也逢人说"吹哨子的是我孙子"，四爷则开玩笑说"巴塞木，你一天吹比赛，跑的乏死了，领导给你好多脉动和公牛，把水喝上，我看你不喝，还给退回去了，不喝了给爷喝，哈哈"，家奶奶和四奶奶没有去比赛场地，只是在家里没少说"我们巴塞木晒的黑的，找不上女朋友了"，相比十余天的裁判奖励，我更看重我的付出给我的爷爷奶奶们带来声望和别人的尊重与钦佩。有时候，在我的几位老人中，我不知道他们现实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孙子，但是他们一定一定是合格的爷爷奶奶。

     三奶奶终其一生是个满分的奶奶，她做的每一个决定，我都是她忠实的拥护者，更是她无话不谈的孙子；如果真有什么能隔离我们，那一定是死亡，即便如此也只能停留在时空，在爱的供养上，心脏跳动的频率代表她给予的疼爱与热度。三奶奶，孙儿祝你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