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散记 | 杨红香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乡居散记 | 武汉新洲区一初  杨红香

朦胧中,各种晨曲填满耳朵!

最嘹亮的当之无愧的是公鸡打鸣了!“咯---------”一长串音符响起,有冲向云霄之势,大声宣告新一天的来临。此音刚落,彼声又起,唱和有致。仿佛看到那公鸡迈开大长腿,抖擞抖擞翅膀,骄傲的昂起头,引吭高歌;“叽叽--叽叽”是小鸡娃在撒娇吧,“咯咯咯咯”那一定是母鸡扑扇双翼,在呼唤“过来,快来”;“啾---啾”清脆婉转,是麻雀、还是阳雀在那棵枣树上欢唱呢;“咕---咕,咕---咕”布谷鸟的声音显得那么亲切短促,像是在告知人们“快割,快割”;蛐蛐的“唧唧”声密密绵延,不绝于耳-----

“吱-呀”一声,门栓拉开,老妈起来了。就听见陈家姨边赶鸡,边数落道:“昨天进巢还是九个,早上放出来就只有八个了。好狠的家伙,又拖走了一只-----那有天晚上拖了三只-----看么样养的起来------

“能养几个就落几个。那东西你又打不了。”老妈安慰着。

“可恶的黄鼠狼!”我也恨恨的暗骂。

看看手机,显示5:02分! 太早了!我继续闭着眼。

米粒倒进电饭煲、淘洗的声音,切菜声,刷锅声,棉秆柴火的噼啪声,锅铲的碰撞声,不徐不疾的、有条不紊的依次在耳鼓里穿行。菜蔬的清香在蒸汽里浓浓覆来。

日光炽炽,翻开我的眼帘,惺忪中来到堂屋,神龛上的石英钟轻晃时光诶,5:30

“妈,起这么早!”“天天是这样!”偏屋厨房前,老妈正拿着芭蕉扇,一下一下扇着碳炉,头也不抬。灶台上是炒好的菜,一盘青椒茄子,一盘竹叶菜梗。生炉子是准备煨汤了!老母亲爱儿爱女,儿女归来,改不了这传统表达。

快速的洗口洗脸梳头,也来图图表现。妈已经将衣服浸泡在盆里了。我移过小板凳,放好搓板,回到儿时般甩手甩脚洗衣服。袖口上、衣领上、胸前、背后,点打肥皂搓洗,母亲当年教我洗衣服的场景仿佛回到眼前。都没有像这样洗衣啰。涮洗是在玉婶家门前,一下一下摇出白花花的井水,清凉的水弥散着衣服上、人心里的暑气,清亮的水清亮着皂液里的衣服、目光里的乡村,湿漉漉,凉爽爽。门前两棵大树间有晾衣绳,是用绿皮的废旧电线做的。晾晒好衣服,弯腰提着那桶洗衣水,走向村后的地头,将水泼洒在刚刚扦插不久的红薯藤苗上,干渴的松土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吸吮声,翻出一个又一个的水泡。

早饭时光!门前的水泥路上,人已经聚拢了。刘姐、胖姐、偏头叔、陈姨、翠伢、驼子婶、玉婶、玉婶家小外甥鹏鹏,全湾大人小孩总共只有23个人在。留守。一凳,一人,一碗,碗里是清稠不一的白米粥,还有添加在粥上面的薯尖、黄瓜、豇豆、茄子、竹叶菜,各不相同。大家边喝粥,边唠嗑,边逗娃,热闹非凡。我挑起一团粥,甩在地上,老妈养的那几只母鸡围了上来,你争我抢,一哄而散。又围在老妈脚前,引颈张望。

“妈,中午咽么事菜呀? 

“我家灶屋里有几个青椒。”刘姐说

“我冰箱里也有些青椒。园里菜哈冇打药,爱么事去摘么事。”陈姨马上说。

“我去拿几个番茄来!”玉婶连忙起身。

看,中午的菜一下子有着落了!

当大家饭罢散去时,再瞧瞧时间7:05分。

老妈在土灶上将肉炒好,上水烧开,再盛到砂罐里,置于碳炉煨汤;我呢,刮好土豆,洗净。这个土豆汤便一切就绪啦!拿出牛肉,切块;剥蒜、刮姜,切成碎沫;倒上醋、生抽,加以搅拌,和匀。青椒去芯,撕成块,洗净,晾放。趁坐等中午点火开炒了的时间。和老妈一起走向村后的土地。

湾里有人已经在地头间劳动了,有的蓐草,有的打农药。棉花有一尺多高,绿叶间,枝丫上,零星的开着白色的,紫红色的花;仔细找寻,可以发现指头大小的,一粒、两粒棉桃。有绿茵茵的花生,一畦畦的,整齐舒展;那茎红叶翠的红薯,藤蔓在延伸,脑袋探到了浅沟里;间或有一两排高粱玉米,长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曳。当然,也有无人问津的荒芜土地,野草疯长,高过头顶。抛荒的土地要么是主人外出打工,无法耕种;要么是懒得种植,投资大,收益少,还不如不种。

老妈今年也种了五升多地的棉花,从长势上看,不比旁边地里的差。我和老妈的主要任务是松土。其实草已经死了,是玉婶背着鼓,喷射除草药剂打死的,呈灰黄的颜色,倒伏在地上。我们用屎耙将板结的土,一行行挖泡,好让棉花的根往下、往周围生长,吸收养分。我俩不慌不忙的挖着,太阳照在身上,汗也一点点渗出来,不知不觉也松了四厢土。

 “走哇,收工了!太阳出来了,莫热得了!” 陈姨喊起来

大家纷纷响应,“收工,收工!”“马上就好!”“还有点水,打完就走!”

“走走,还有活,每天再做!”我对老妈说!

回到家是9:12分。老妈解释说:“天天是这样,一般做到9:00左右,哈冇苕做。”我笑了,知道老妈怕我责备她。姊妹们都不要老妈种庄稼,怕她脚手不灵便,摔倒就不好办。甚至说过,只要她种,就去挖掉。可老妈保证,她种点棉花打发日子,太阳大了不去,起风下雨不去,她的庄稼听天由命,由天做主。

洗把脸,和老妈一起看着《四下河南》 ,边教鹏崽认麻将:5筒、8筒、发财、南风、北风、红中----

尽管炉子半掩,小火在炖,仍能听到汤汁缓慢细微的汩汩声,肉汤溢出浓郁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充满食欲的诱惑。

老妈划着火柴,点燃柴把,递进灶堂里!我掌勺,油下锅,倒入蒜椒,煸香,青椒倒入锅发出滋滋的声响,翻炒到肉质松软,再将牛肉倒进,大火之中,翻炒几个回合,盛盘,颜色尚佳的牛肉青椒成了。接着是番茄土鸡蛋,不用说,红黄相依,令人唾津四溢。

开吃了!三家五个人,两菜一汤一电饭煲米饭!(我们杨姓三家,甚是和美。往往是有喜同贺,有难共帮,一家有肉香,三家齐品尝。所以我们这些回家的儿女们,一般都会多买些肉类。)先是土豆排骨汤一人一碗,然后再盛饭吃菜,驼婶,玉婶,老妈都说味道不错,好吃,听到赞美,有些飘飘然哦!鹏崽感冒了,吃了一点点,就做摇头状,昨个吃包面可是甚欢的呀!可惜的是,老人们太没有战斗力了,青椒牛肉没有吃完,说是肉太多了,尽力了。好吧,晚上再吃剩的!我抢着收拾碗筷,洗涮灶台,老妈只好袖手旁观啦! 

开始午休了,时间是12:00整!窗外的村庄不久就安静了下来,耳鼓里是新燕在呢喃,蛐蛐在私语!闭着双眼,想捕捉另一种熟悉的声音——蝉鸣。记忆中,蝉鸣是最不讨喜的,一声赶一声,一阵赶一阵,愈是热浪冲天,它愈是大张旗鼓,声嘶力竭,聒噪得人无法入睡。今天居然真的没有听到,真是怪事!不知多久,“咯咯---呾,咯咯”的声音突起,母鸡像邀功似的炫耀“下蛋了”,一定是那只秃尾巴的黑母鸡,我洗碗时,它就慌进慌出的。

既然吵醒来,就起来吧!

前后门打开,有风穿堂而过!听老妈讲过去的事——

“那时的日子真是难啊!揭不开锅,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我,就回人和集,跟细舅和五家爹借米,他们也只能紧些出来。背回20多斤米,就一点米一锅水煮,你们吃几粒米,我们就喝水,越喝越饿,心发慌肚子像火烧。等队里分了米,再又还回去。”母亲语气平和。

“老是超支,又得不到照顾。同样是两双手,我们做一工分就是一工分,。人家可以多记工分,可以多分粮食。还说我的伢都是他们养的。”依旧语气平和。

“你爸在李集住院,膝盖处长磺,差点丢了命。要出院,28块钱出院费,借了一转才在五家爹那里凑齐------”母亲说的好像不是为难的事。

“做梦冇想到有今天!国家出钱养老,你爸冇得那个命享福!”

这何尝不是“老妈写的散文诗”呢!

老妈语气里没有悲伤和痛苦,就那么平静有一句冇一句的说上一段。我知道,她的眼泪早就风干了!她柔软的心里包裹的是坚硬的核,历经岁月的磨砺,更加笃定安详! 

陆陆续续的,玉婶、驼婶、陈姨、胖姐来了,靠墙排排坐,开始了她们每天的时事:

“今天抽了水,稻田有一面水,应该可以管几天!”

“说下又不下,老天爷不长眼,淹的淹死,干的干死-----

“哈是偏头爹的葫芦秧,结出来的是苦的,藤扯了。今年全湾吃不成葫芦了!”

我走进房间,打开电脑,继续写着《父亲的人生》。老妈这里没有网络,手机数据也用不上。打开4G,就见圈圈,转啊转,转啊转,最后显示“无法找到服务器”。

 

安静的下午,安静的时钟,安静的走到了下午的5:30分。

似乎没过多久,就见老妈站在窗口:“面煮好了,出来吃点!”

出门一看,大家们已经聚在水泥路面上,坐着凳、端着碗,聊着天!

我站在一旁,看偏头叔家牛栏里的窗口袅绕的浓烟,那是用麦影子熏蚊子,好让水牛睡踏实觉;一大群鸡,应该有450只吧,在牛栏前的空地上你挤我桑、你争我抢,爪子扒,尖嘴啄,地上的谷粒麦粒有被秒抢的感觉!

放下碗筷,拿起手机,穿过竹茎,便是田野!田野只有我一个人,这片天、这方地,这样的时光。

余晖之下,满眼荷花!这盛大的荷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好在脑海里搜寻“咏莲诗”来印证: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绿杨堤畔问荷花:记得那年酒那人家”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漫不经心的拍着,漫无边际的想着:

往日这时节,一望无际的是青青的稻田,谷穗已经抽出来了,沸沸扬扬的撒着花粉,在孕育着一场五谷丰登的怀想。如今,取而代之的是荷田。稻田,只剩下零星的几块了,被围困在荷叶间;还有几块,不知是哪几家的,荒弃着,野草丛生,也是绿油油的;有的被挖成了鱼池,里面的鱼儿在呼着气,冒着泡,漾起微微的涟漪。

我遥望西北方向,那里有块“六升”田,被偏头叔种了莲。当年我们家的荸荠就种在那里,不是种了卖钱,是种着满足我们小孩的口腹之享的。秋末初冬,那块田是我心心念的地方,一放学就扛着铁锹跑去。沿着晒裂的缝口,铁锹挖下去,将土块翻个面,红红的荸荠密密麻麻窝在一起,一个个捡起,几乎不沾泥土,将外层薄膜用指甲刮掉,瞬间干干净净的,迫不及待咬下去,甜津津的,美味无比!

东边,竹林后那块田,满是杂树和荒草,偏头叔家的牛还在悠闲的吃着草。我记得那么清晰,那年插早稻秧,我穿的是棉袄,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块胶纸,雨点那么密,风那么大,水那么冷,双腿浸在泥水里,人打着冷颤,仍一棵一棵的插着,季节不等人啊!夏天,久不下雨,就站到杨家塘里,水都齐大腿、齐腰了,用脸盆,一盆、半盆,往田里浇,从清晨到中午,才将整个田的水灌满,走进田里,水高过脚背。从塘里爬上来,清水、汗水将全身湿透,有风拂来,又凉又冷,那滋味,不经历的人是领会不到的。

远处,南边,靠近陈下湾的“斗七”田,不知给了哪家,也是满田荷花荷叶。最是难忘那年双抢,父亲吆喝着牛,用䎭子䎭田,提䎭时,有根齿正戳到脚上,偏小拇指处,鲜血往外冒,父亲只将脚在清水里洗了洗,再洒点云南白药,稍用什么东西包裹着,又赶着牛下田去了-----

这些跟土地相关的往事,那么遥远,又那么切近!像一帧帧黑白老电影,在脑海、在眼前,无声的播放。“近来常常想起过去,近乎思乡一般”,《浮光》里言采的话很是契合我的心境!

一道黑影在眼前掠过,应该是蝙蝠吧!

夜色笼罩,田野变得模糊,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静谧得唯有鱼儿戏耍、腾跃的音响,还有蛐蛐“唧唧”声,由近及远,漫向天地间。

暮气起来,手机上有蓝盈盈的时间显示,到19时了,新闻联播的序曲该在母亲打盹的老花镜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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