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灵符/杨一帆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虽说立秋早过了,可是秋老虎依然淫威不减,近午天的天空布满了浓重而诡异的云。间或下一点雨,把地上的热气蒸上来,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没有一丝风,更闷热了。



老胡风风火火地跨进家门,喘着粗气,径直向客厅的茶几扑去,抓起桌上一把豁了口的粗瓷茶壶,对着壶嘴“咕咕咕咕”的一阵牛饮。

女人安静地坐在靠墙的“红木”沙发上,低头从容地摆弄着针线。

“慢点喝,别呛了!”

话没说完,老胡就一阵猛烈地咳嗽。好一会咳嗽完了,开始大发牢骚:“我老胡不知做了啥缺德事,这次镇里班子重新分工,把民族宗教事务这一摊烫手的活让我来分管!真是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撞了哪方恶鬼,倒了这个大霉!”

女人抬起头,“管就管啊,有啥大不了的,计划生育你不也分管过,那不更难?!”

老胡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去,“你懂啥,我老胡一介凡人,哪管得了那神仙的事!这年头,,招摇撞骗、伤天害理、造谣生事,甚至伤人性命!前些日子,山东招远发生了全能神教的教徒光天化日下,残酷地把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打死了的事件;还有那啥啥市的一神棍,打着什么神仙名号,糟蹋了不少信教的大姑娘小媳妇;那啥啥道长,说能治百病,骗了巨额的钱财;还有那拿着刀到处砍人的;开着车撞人的……上头又是开会,又是发文,又是办班培训,一定要把住这宗教关,全县一律不准以宗教的名义,搞群体性的祭拜活动,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借此弄出啥啥事来!”

老胡连吸了两口烟:“要是出啥啥事,首先拿分管的人开刀。你老公我现在是在火药桶里烧电焊啊!脑袋分分钟都有可能被割下来当夜壶!”

女人没再说什么,依然在弄着她的针线。

烟烧完了,烫到老胡的手指,老胡把烟头弹了出去,划出一道亮红色的弧线。“上午镇里开会,说明天七月十九,是金圣仙姑诞辰,每年这一天,天还没亮,鸡叫两遍,四乡八里的乡亲们就一股脑涌上北寮山拜祭,求请仙姑赐那啥啥灵符,说这符能保佑平安顺利发大财!这帮泥腿子,!”

,只是老听头儿们这么说,听多了,也跟着说了。

“咱村那胡二婶,打着金圣仙姑下凡的名堂,每年仙姑诞,都画了一大堆灵符,装神弄鬼地骗大伙大清早上北寮山拜仙姑赐灵符,弄了多少香火钱哪!”

老胡在女人跟前蹲下身子,“唉,你说这符,到底灵不灵啊,大伙咋那么信呢?!”

女人白了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灵不灵,你这管神仙的,倒问起我来了!”

老胡站了起来,“我去一趟银行,你今天早点给弄点吃的,下午还有事呢!还有,明天那小兔崽子要去省城上学,吃的穿的用的拉的撒的,你给收拾收拾……”话音未落,人已跨出了院门了。少倾,门外传来了一阵破了排气筒的摩托车地动山摇的吼叫声,渐渐远了……



女人双腿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秋衣,正一针一线地在缝着秋衣上的一颗扣子。好了,打结,低头把线头咬断。坐久了,脚有点麻,右手撑着腰站了起来,冲里屋喊:“小华,出来试下衣服,扣子安好了。”

“嗯。”小华从喉咙里应了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左手拿着一部手机,----准确地说,是一部“破旧的后盖都开裂了用透明胶粘贴着的历史有点悠久的手机”----眼光没有离开这手机,右手在屏幕上面上扒拉着,不时地发出“笃笃……”“唏唏唏……”的声音。

女人把衣服披到儿子身上,“小华儿,明天就到要到省城上学了,咱村就你和二妮这回考上了,二妮这丫头可比你省心,又懂事书又念得好,考上了个二本,比你强啊,多了一本呢,你才考了个一本!”

小华心不在焉地边看手机边试衣服,说:“妈,一本比二本分数高呢,你不懂就别说。”

想到儿子明天就离开了,女人忽然有点鼻酸。

“到学校要好好读书啊,要和老师同学们处好关系。咱家就靠你爸一份工资,不容易,花钱不要大手大脚。住一块的同学要互相尊重互相帮助,前世修来的缘啊,爸妈不在身边,拉个屎没带纸还指望人家送呢……还有……”女人絮絮叨叨着,小华“嗯、嗯”地应着。

女人看了下墙上的挂钟,说:“我做饭去,你去收拾下东西,别老玩手机!”



老胡回来时已经晌午了。一跨进院门就吆喝开了:“小兔崽子,出来!”小华拿着那个“笃笃笃……唏唏唏……”的手机从里屋出来了。老胡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在小华手里。“儿子,明儿要上省城读书了,老爸给你开了张卡,存在了三千块钱给你吃喝拉撒用,到那要争气啊,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要比你爸我强啊,想当年在全镇村干部中选拔副镇长,你爸我在十八条好汉中考了个第一名呢。”

小华说:“爸,你都吹嘘了三百四十七点五次了呢!”拿着那卡,端详了一会儿,绿色的卡片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还有啊,”老胡掏钥匙打开摩托车的后箱,拿出了一个盒子来。“老爸给你买了个新手机,499大洋啊!你看,名牌的,三星的。你表哥给你那破手机就丢了吧,到学校别丢人现眼!”小华接过盒子,上面烫金“san xing”的logo,在正午的阳光下亮闪闪的。

饭桌上,老胡律律有声地扒拉着碗里的稀饭。正吃得欢,忽然腰间传出响亮的歌声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老胡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他那双卡双待超大字体超强铃声超长待机的土豪金iphone6来,钉耙一样的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贴在左耳上吼开了:“喂,我老胡啊!什么?……?!......什么,下午要去北寮山封了那金圣仙姑庙?!派出所?我带队?……村民,拜祭的……就地正法?哦,就地劝返?!...哦!好好…………

老胡放下碗,抹下嘴对女人说:“你们娘俩吃,我出去了,村两委干部做群众工作去了,严防死守,让大家明早不要去拜仙姑,特别党员干部的家属,不但不能去拜,还要协助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还有,小兔崽子的车票我定好了,明天六点半的车,到时你送送去。”

门外摩托车惊天动地地吼着,远去了……



中午,,赶往村后头北寮山封仙姑庙去。

经过村东头时,看到胡三爷的香烛铺子两边的墙上靠着十几支足有八尺长碗口粗的“高香”,看上去颇为壮观!三爷正坐在铺子里一大堆香油纸烛后面,拿着一把破葵扇,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赶着苍蝇……



老胡回来时已经傍晚了。上一趟北寮山,来回得四个多钟头啊!毕竟上了点年纪,这翻山越岭的还真是让人腰酸背痛腿抽筋。

晚饭时,女人给老胡端来了一大碗糯米酒。

半夜里,老胡喷着酒气,呼噜打得比破了的摩托车排气筒还响!

女人悄悄地出了门……



十九的下弦月,半夜过后才升起来,从大团大团的浓云缝隙间透下弱弱的光。在村后头望着北寮山,连绵起伏的轮廓,“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

山路又狭又弯,崎岖陡峭。突兀的山石和狰狞的树影,鬼魅一样。

女人无暇他顾,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向仙姑庙赶去……

两个多钟头了,终于“爬”到了!

仙姑庙建在近山顶处一块两亩多宽的平台上。庙不大,只比一间房宽点,外面是一溜一人高的围墙,围墙正面有一铁栅门,从门里可以看见里面供奉的仙姑圣像,还有供桌上放着的灵符——那一道道符装在一个个拇指大的三角形的红布包里——现在那门已被大铁锁锁上了,上面还贴着盖有大红印章的封条。

女人把手里的一个胶袋从门缝塞进去,然后双手攀着铁栅门往上爬,费劲地翻了过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在供桌,跪了下来,掏出打火机,哆嗦着手,点着了一束香……



清晨,早风轻轻吹着,微微有点凉意。

镇里的车站平台上,女人和小华在等着车子到来。

小华手里拿着新手机,不过没有在玩。伸手拍拍女人的肩头和后背,“妈,你咋这么脏?早上去菜地了吗?”女人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三角形的小红布包来,放在小华手里:“儿子,这是我从金圣仙姑庙那‘请’来的灵符,你带上啊!这么大了第一次离开家,父母不在身边,要生性点啊!希望仙姑保佑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身体健康、学业进步……我还给你摇了一支签呢,你看看,上上签啊!”

小华接过母亲递过的小纸条,小声地念:

“三径清幽三径菊,一重潇洒一重花。

更添书香千万卷,便是蓬莱第一家。”

念完,看着母亲带着倦意和沧桑的脸,忽然觉得鼻子一阵酸,忙掉过头去,望着车子来的方向。

车来了,女人默默地帮小华把行李搬上去,安顿儿子坐好,下了车。望着车子远去了方向,忍了好久的泪,掉了下来……

这时,天下起小雨来了,女人靠在车站的屋檐下躲着雨,怅然若失地低着头。身边的世界仿佛都已消失了,连身边飘来淡淡烟草的味道都没有闻到。

“哎!”老胡点了一支烟,“傻婆娘,儿大不中留,让兔崽子去外面折腾折腾,长长见识。”粗枝叶的老胡这时少有地变得像小娘们一样说话。

“昨晚上山了?”“嗯。”

“傻婆娘!那玩意,昨天下午我去封庙时,看别人不留神,我就偷偷拿了一个!你看,这不是?”老胡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三角形的小红布包来。

女人揪了他一下:“你咋不早说……!”

“昨晚,喝醉了,就忘了!早上才想起来,就急忙赶快过来,那破车刚好坏了,弄去修了,我是一路小跑来的,没想到还是赶不及送儿子!走,看你又脏又湿的,回家洗澡换衣服去!”

潇潇秋雨中,一顶黑布雨伞慢慢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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