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少系列故事(3)——临江仙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楔子
高宅大院,叽叽喳喳的一群人。
“腹气不通,用我这药包管药到病除……”
“不对,是气脉不畅,还得用针……”
“王大夫,你都扎过三次针了也不见起色,还是得用药……”
争论已三日,并无定论。室内一人,本光鲜的衣服已满是污秽,是这些时日打翻饭菜和呕吐所致。他捂着腹,没了呻吟的力气。
“诸位都是名医国手,老爷这病三天了,这……这到底该怎么办啊!”管家也没办法,催着几服药,可病人吃不下去。扎针用灸,也全无用。
也该这富商倒霉,去岭南贩货,正赶上瘟疫,他带的一味药正好适用,他却趁机加价,赚了不少黑心钱,自己一回来却也病倒了,不过不是那瘟疫。
大宅一旁,一下人端着一盘盘菜就要倒进河里,这些都是富商吃了一口便吃不下的。大夫怀疑这是瘟,不让人再吃,山珍海味都付流水。
这下人看着珍馐,也自眼馋。他是穷苦人,哪吃过这好东西?可又小胆,怕也害了那怪病,自己穷,可不比老爷能折腾。
倒了菜又要倒酒,却听远方一个声音越来越近:
“嬉笑癫狂天下走,敝衣不怕秋冬。且将美酒对苍穹,一壶倾饮尽,大梦万年中。”
“自叹自嘘谁问暖,浮生一任清穷。岁寒凋了断枯松,乐天生自养,不羡醉王公。”
却见一瘦弱影子走过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叫花子。下人不知这小叫花子唱的是《临江仙》的曲子,但词还是听懂了的,不知这小叫花哪里来的这么大口气。一惊之下,那小叫花已将他手中的酒壶抢去。
“暴殄天物,罪过罪过。“小叫花竟一口将酒喝光。
“你这叫花子!”那下人吓得一急,“你吃点东西不打紧,你可知你要大祸临头了!”
小叫花饮了酒,强出三分醉态,身子摇晃道:“老爷一壶酒,小叫花这就走,老爷您莫打。”他的身子却没怎么动。
“你喝点酒不打紧。可这壶酒我们老爷喝过。他染了怪病,大夫们都说不能碰他吃的东西呢!
小叫花傻笑道:“老爷您把这东西倒进河里,下游吃水的人岂不是遭了秧?”
那下人一时语塞,小叫花又道:“不就是个病么,小叫花我天生自养,什么病没得过?你家老爷呢?大夫医不好,我这小叫花子未必不行。”
那下人一惊:“你还想见我家老爷?连东乡隐居的老御医都请来了也没用,你这个小叫花知道什么,快走吧!”
“呵呵,你们老爷是不是腹痛如绞?”小叫花道。
下人又是一惊:“是!是!”他一想,莫非这小叫花真是奇人?再一想,最近他家老爷的病早就传开了,这小叫花说不准就是来骗钱的。
“是就对了。”小叫花道,“您老听我一句,包管治好大老爷的病,到时候您也有好处不是?”
下人一听,心道反正这么多名医也都束手无策,自己不妨真试试,反正不让这小叫花露面就是了,便问道:“你说怎么办?”
小叫花忽一下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他将信将疑,小叫花却道:“放心吧,事成了您老给我弄点酒就是。”
那下人点了点头,径直入院,见一众名医还在争论,管家无计可奈。他忙招呼管家。管家注意到他,问道:“三子,东西都倒完了?”
那下人应道:“倒完了。对了,方才小人想起,俺娘原来也像老爷这样过。村里一个土医生用了个法子,就把俺娘治好了……”
“哦!”管家对这些“名医”也实在不再抱什么希望,一听偏方倒动了心,忙问道:“是什么法子?”
那下人道:“只要煮上一锅雄黄酒,凑到老爷病处,这病也就好了。”
管家将信将疑,不过雄黄酒这东西也应无害,他想试一试应该也无妨。便命人去煮酒,不一刻即得。管家捧着酒碗到那富商屋内时,外面争吵的大夫只当是送饭,也没在意。
管家进来,那富商仍捂着肚子不住辗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但他闻见那雄黄味,忽然一声叫了出来。
管家忙问道:“老爷您可是还腹痛吗?”
富商点点头,管家捧着酒碗道:“三子寻了个偏方,您别动,我试试。”
富商惊着,管家就捧着酒碗凑到他手捂之处,富商忽觉一阵反胃,腹内翻涌,一口吐出了许多酸水。管家大惊,却见富商痛苦地不住喘气,又一口呕出来。
众大夫在院中听得异样,忙挤去看,见富商一口口地呕,面容骇人。管家急了,怒喝道:“三子你滚过来!”
那下人万没想到会如此,吓得跪下了。管家急道:“你老娘也是这样子吗!”那下人心中惊骇,才把小叫花的事情说出,管家险些背过气去:“你……你信一个叫花子的!老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
众大夫一听他们竟然不信自己,用个叫花子的法子,火冒三丈,也破口大骂。而富商却依然狂吐不止。
“呵!这些个老爷在,赏小叫花一口酒喝吧!”没人知道这小叫花是怎么进来又到了富商身边的。他手中拿一根的竹竿,朝着那富商的肚子就是一棍!
众人大惊,却见一棍打下,富商一口突出个白色的细长物,竟然是一条尺长的白蛇!那白蛇一被吐出,身子一扭,竟然还是活的!
小叫花拿竹竿一挑,那蛇便顺着他的竹竿滑入了他腰间的一个竹筒内。他忙盖上盖子,收下白蛇,那富商也停了吐。
众大夫看得目瞪口呆,原来是富商从岭南贪野味吃蛇羹被这条灵物钻入了体。小叫花道:“主小叫花收了,固本培元,老爷们擅长了。”他从人群中一闪而出。
这时一个下人急匆匆冲进来:“不好了,有个小叫花把咱们的酒都偷喝光了……”
嬉笑癫狂天下走,敝衣不怕秋冬。且将美酒对苍穹,一壶倾饮尽,大梦万年中。自叹自嘘谁问暖,浮生一任清穷。岁寒凋了断枯松,乐天生自养,不羡醉王公。
这唱着《临江仙》的小叫花一直在长江边出现。
他半颠半狂,半醒半醉,日日行乞,夜夜大梦。他就是个小叫花,扔到叫花堆里也不会让人感觉不对的小叫花。
他只是个小叫花,手脚也不干净,行乞时总会乱闯。上高门大户,主人家总是会失窃些美酒。上小门破院,主人家若有个长期卧病之人,总是会神奇康复。
但不论如何,他真的只是个小叫花。不要饭,就要饿肚子。
这年秋天,万物肃杀。听说北方金人要打过来了,人们纷纷逃难,谁会施舍一个小叫花?
战乱将至,人人都只顾自己的命运,鲜有人再问鬼神,许多寺庙都破败了。他已经饿了三天,忽逢一破庙,暂将栖身。
庙供的观音,却已残破,就连观音身上的金漆也被人刮了。小叫花一进来,轻叹一声,忽听一人声道:“你是什么人!”
这声音急却微弱,小叫花看去,是个中年汉子,面如金纸,印堂黑气萦绕,坐在暗处。
“老爷莫怪,小叫花跟你借个地方安身。“
那汉子见是个小叫花,道:“在外漂泊,小兄弟不必客气,你自便吧。”
“呵,我不过是个小叫花,见谁都是我的老爷。”小叫花在佛像边上就坐,看清了这汉子,他身上还有数处血污。
“穷年灾荒,本自不易生活,如今又将战乱,唉!”汉子叹了一口气。
“老爷你这语气,定是个大人物。”小叫花道,“穷年有几个能忧黎元,对我小叫花,看都不肯看一眼。”
那汉子闻言一惊,沉声道:“小兄弟你可是因战乱才致斯的吗?”
“呵,小叫花生来便是小叫花。”小叫花道,“不过是个看人脸色吃饭的罢了。”
那汉子不语,似是沉思。小叫花放倒竹竿,躺地对天,用手拍地击节,昂然又唱起那阕《临江仙》来:
嬉笑癫狂天下走,敝衣不怕秋冬。且将美酒对苍穹,一壶倾饮尽,大梦万年中。自叹自嘘谁问暖,浮生一任清穷。岁寒凋了断枯松,乐天生自养,不羡醉王公。
那汉子听完,面色微变,道:“小兄弟好志气,你这一身敝衣能抗秋风,本事也不小了。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呵,老爷您不必猜忌,您现在中了剧毒,哪里用人来杀您。”
“你果然是……”汉子气一动,一口黑血便从口中喷出。
小叫花道:“老爷您别动气,您大约是被人追杀吧,中了毒还受了伤。小叫花只是小叫花罢了,人家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害人?”
汉子心中不明所以,道:“你到底是不是金人的走狗?”
“小叫花就是小叫花,哪里会是狗?狗还会有人养,有人怜,小叫花只能天生自养。”小叫花忽然起身,解下那腰间竹筒,问道:“您老是不是中了什么淬毒暗器?”
那汉子道:“不错。”他将右手袖子挽起,手腕上有一个青色的大包。
“乖乖!晚一步真是神仙难救……”小叫花道,“幸好小叫花有个朋友会解这毒。”
汉子惊疑不定,道:“小兄弟说的是真?”
“老爷,您胆子可大吗?”小叫花问道。
“哈哈!”汉子大笑道,“命既如此,我也不妨明说。我是被金人伤的,因我十天前孤身进金营去刺探军情,你说我胆子大不大!”
“如此便好。”小叫花微微一笑,把腰间竹筒一磕,竟然爬出一条白蛇,被他捏住头,道:“蛇兄蛇兄,劳烦你帮忙了。”
汉子大惊,手腕却被小叫花捉住,他将那白蛇抓到汉子手腕的大包上,一口啮了下去。汉子只觉一阵刺痛,随即内息开始流转。
“咦,这是青仙蛇!”
小叫花和那汉子往门口一瞧,来的却是个少年女子,二十岁上下,身着紫萝衣,一对水灵的眼睛正盯着那蛇。
却见白蛇啮住汉子便不撒口,不一会儿全身变作青色。小叫花使劲儿捏了一下蛇头,它才松口,又被他装回了竹筒中,听得小叫花自言自语道:“今天蛇兄算是吃饱了。”
汉子觉脉息顺畅,只是身子还有些乏,想必是毒素清了但伤势还重。他又对那少女起了疑,但细瞧,她双足绵软不似有力,应该是不会武的。
“你和蛇称兄道弟,有意思。”少女道,“不过这青仙蛇倒真是个好宝贝。”
“小叫花不就该与蛇为伍的吗?让小姐见笑了。”小叫花又回复了懒洋洋的样子。
少女莞尔一笑,却往佛像看去,轻轻一叹,走了过去,不顾小叫花坐在佛像前,双掌合十,便自顶礼,口中念念有词。
小叫花一下子连滚带爬地避开,松了一口气道:“小姐还是个女菩萨。”
“哼,这些人连佛像的金漆都敢刮!”她似是嗔怒而又无奈。
“姑娘你是孤身行路的?”汉子问道。
“是啊。”少女似是全不在意这尴尬气氛。
“姑娘在这战乱荒年独自出门?”汉子心中更是觉疑。
少女一愣,随即明白:“放心放心,本姑娘不会害人,倒是擅长救人,先生放心。”
汉子被少女道破心事,道:“姑娘若是没事,还是请里去吧。我的仇家太厉害,若被他们寻来,只怕你也要遭殃。”
“先生你自己的伤没好才是。”少女从行囊中拿出两颗药丸,抛给了汉子,道:“小叫花,青仙蛇嗜毒不假,可清得了毒却治不好伤呢。”
小叫花一愣,看了看汉子手中的丸药,道:“小姐们果然都大方,这可是良药呢,老爷您尽管吃就行。”
“你们是主仆吗?”少女一双眸子不住打量小叫花,他倒不好意思看着少女了,避开少女的眼神道:“小叫花就是小叫花,谁肯养我?”
“哼,你骗人,你这么远问一下便知道我的是什么药,哪有这么厉害的小叫花!”少女嗔道。
“呵呵,小姐莫要生气,小叫花哪里懂什么药。”小叫花催着汉子把药吃了。少女道:“管你呢,本姑娘跑了一天了,借宿圣地,阿弥陀佛。”她又对佛像虔诚一拜,坐到了佛像另一边。
汉子吃了丸药,果然觉得通体舒泰,但伤势甚重,也难以一时痊愈。那少女静坐,倒真是个禅定的样子。汉子小声对小叫花说:“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不过我逃了快十天,怕是今夜就要被追上了,祸避不了。这姑娘不懂武艺,心肠也好,甚是无辜,你能不能带她走?”
小叫花道:“老爷您被担心,小叫花今日肯救你一时,就绝不会让您丢了性命。这位小姐倒是难办,我这个小叫花怎么拉着人家小姐走?我还是先帮您治伤。”
汉子推辞道:“小兄弟的心意我领了,我知金人出动了不少高手来杀我,我无伤时,也难以和他们相斗,何况现在……”
“老爷您不必多说。”小叫花又从百衲衣里的一个破口袋取出个竹筒,里面是一百零八根竹针。
汉子知这小叫花定是异人无疑,却道:“不必白费功夫……”
“您老莫动气。”小叫花取过三十六根竹针,“我只能用这破竹子,老爷您多担待。您老要是信我,就请躺下。”
汉子道了声谢,知说他不动,只得躺下,任他用针。小叫花手法纯熟,一面扎针,一面用内功帮他调息。
小叫花专心施救,少女此刻已经毕了一定,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用过一遍针,叹道:“可惜这穷年小叫花的艾草用光了。”
“喂!”少女一招呼,扔过个布包,里面装的正是艾草。
少女笑道:“你还说自己不懂医?你这用针的手法比皇宫里的御医还强一点呢。”小叫花只道她打趣,燃了艾草给汉子灸,回应道:“小叫花卑贱之人,哪敢和人家比。”
汉子听着,也觉奇怪。这少女虽然不通武艺,但是医术似是不错。她虽算不上美人,倒也有几分可爱,却怎敢在这时节孤身上路?
再经一遍针灸,汉子觉得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只是积劳和疲惫没好。小叫花道:“小叫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小兄弟古道热肠,有你侠义如此,那金人焉得不败?”汉子由衷感叹。
少女却是眉头一皱,道:“你们这些人,终日只知道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打打杀杀。哼,大家都是人,不对,杀金人就对么!”
汉子没想到这少女会来这么一句,但见她样貌口音,实是汉人,忙道:“姑娘你岂能不辨是非!那些金人烧杀抢掠,我们汉人守国土罢了,哪有什么错!”
“什么是非!我们汉人守土不假,可难道没有战意?笑话!”少女神色凛然,“杀人就是杀人,哪有什么正义不正义?同时生灵,同居人间,本应相亲相助。你们光讲什么‘大义’,什么‘族种’,说到底还是权,还是地,还是私!你们能容下猪,容下狗,却容不下同样的人,笑话!”
汉子更惊,万没想到这少女的认识如此,语气神情竟能变得如此摄人。
“先生你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不是为金人说话,金人也该骂。不过汉人金人都是人,为何非要仇杀?”少女道,“如若和谈,消了这些妄念,则世间升平,如何不好?有天灾不假,可若没了战争,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汉子激动道:“姑娘你太年轻,不知道世事凶险。我们如何不想和,可金人却要来奴役我们……”
“奴役?三代之时,外族不是都向我们称臣吗?秦汉之时,对匈奴又如何?唐时万邦来服,不过到了本朝,先是契丹,又是女真,他们兴盛了,学我们,要我们臣服。一切说到底,不过是一家一姓一族之见。外族臣服,我们汉人便安心,奴役他们;外族强盛,则我们汉人动气。我们是不能平白被奴役,但若我们真的打下了金国,我们不还是会奴役他们?一报还一报,一劫连一劫,死伤杀伐越重,业力越甚,最终如何能回头?金人杀不尽,汉人也杀不尽。杀,杀,杀!到头来,还是平民受苦!”
汉子倒没想到这少女引史称述,振振有词。但他脑中几十年的胡汉之观,如何会被这少女几句话就该变了?他复道:“和,和,哪里有这么容易!如今金兵压境,如何能和!十八年前,大帅就是被秦桧那帮言和的小人害死的!”
小叫花和少女皆是一惊,汉子又道:“罢了,我叫周恒,当年在余化龙将军手下,后来跟大帅北伐。朱仙镇一战我们打得痛快,逼得那些金人也要言和了。都是秦桧那厮!那厮进谗言,让皇上连发了十二道金牌,在风波亭害死了我们大帅和公子。和,和什么和!不过是那些卖国小人的诡计,他们贪生怕死,还要害我们的命!”
少女忽静默了,忽然对汉子拜道:“原来先生是岳家军出身,小女子失敬了。”
周恒也不理,静自打坐调息。他时刻觉得会有敌人来袭,却又知小叫花的本事,故又有了三分希望。至于对那少女,他颇有些反感,也不再管。
少女也是无言,对着佛又复禅定。倒是小叫花,神色轻松,躺在地上,敝衣也不怕凉。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呵呵!”小叫花自笑自语,“什么金人汉人,倒不如我这小叫花自由自在。呵,胜也,败也,也没人管我这小叫花的死活。”他说完便响起了呼噜声。
小庙中一时只有小叫花的呼噜声震动,星月却不安分地再运行,又忽被阴云遮上。夜已将半,庙门声响,小叫花的呼噜也骤停,果然有人来了。来的却不像是什么金国高手,而是一个中年美妇。她一身劲装,风采却是北地胡风。她将目光定在周恒身上,嘴中一句“恒哥”。
周恒一见这妇人,本来凝起的气霎时散了。目光似怒似忧,似欢喜,似无奈,他口中只是念着一句:“是你……”
“我听说有人偷入大营,就知道肯定是你……”妇人道,“我追了你七天……”
“哼,你要杀我就快动手,何必废话!”周恒怒气无处可发,以拳捶地。
“我怎么会杀你,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我……”妇人还没说完,就被周恒喝止。周恒侧身不想看她,道:“当年我只当你是个无辜女子,谁知道你会那么狠毒!若非田大哥命大,早就被你害死了!你不去好好地做你的王妃,来追我不就是来杀我吗!”
“我……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追你,就是要赎罪……”妇人眼中闪起泪光,“我岂能忘记你对我的好……你不肯听我的,我只能……我只能……”妇人突然抽出自己腰间佩刀,对着自己的心窝扎了下去。
周恒一惊,身子如箭,夺下了她手中的刀。妇人倒在他怀里,仰首望他:“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的是吗?”
周恒愣着,一把推开她,背对她道:“滚,我不认识你!”
“恒哥,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妇人声音冰冷,“好……”她转身便离开了。
周恒心绪未定,小叫花打了个哈欠又叹了口气,道:“老爷,您这事也麻烦,事情一沾上女人都麻烦。”
少女一定方终,正听见小叫花后一句话,笑道:“你这小叫花才多大?”
“惹小姐听到了,小叫花该打。”小叫花却是打了个滚,“麻烦。”
“孽!”周恒想起了年轻时的情孽,不禁叹气,起身欲走,道:“既已经有人寻来,这里也不安全,不连累二位了,我先走,大恩日后再报……”
“先生且慢,只怕你想走也走不成。”少女道。
“此言怎讲?”
小叫花也摇摇头道:“老爷您好心,那女人倒麻烦。刚才你夺刀,她手往您身上一按,您已经着了道了。您试试,运气如何?”
周恒忙运气试探,只觉心口不畅,眼中喷出怒火:“又被她骗了!”
少女道:“先生现在不过中毒,倒不难解,但似乎还有别的事。”她方才入定并不知道那妇人的事情。小叫花道:“只怕她敢一个人来,这里应该已经被包围了。他是来探您老的伤势,见您伤轻,怕一时也不敢轻易进来。”
周恒一叹:“这怕累了你们性命。”
“小叫花自是天生自养,哪有什么命?”小叫花摸摸身上,空空如也。少女见状微笑,又从囊中拿出颗药,道:“论药,你这小叫花怎能和我比。”她将药抛给周恒道:“这药可以解这种小毒,至于命,有位高僧告诉我我要在百岁时侍奉佛前,没什么事能阻。”
周恒不意今夜奇遇,只得做尽力一拼之打算,服下药,运气三转。
小叫花却一下子定神在观音像上,少女见了,也不怕脏,曲指敲了他头一下,道:“你这小叫花发什么呆?”
小叫花又看着少女道:“呵,人人都说这菩萨好,我倒不知道能从哪里开始吃他.”
“吃?”少女皱眉。
“小叫花一辈子就是个吃,我去找个人给人家磕三个头,人家赏我个馒头。我冲着菩萨磕三个头,他不给我吃的,我只能吃他了。”
“哼,”少女一撅嘴,“你若是真诚心向佛,先知这不欺诈,不装作个小叫花,哪里会饿肚子?”
“小姐您说笑了,我就是个小叫花,不要饭就要饿肚子。”小叫花道。
“就凭你望诊、用针的本事,你去当个郎中绰绰有余,反正除了我自己,我还没见过几个医术比得上你的人呢。”这少女两句是自夸,却嘿然又红了脸,不胜可爱。
小叫花一愣,垂首不敢看她,开口又要叫“小姐”,一个“小”字刚出口,少女又娇嗔道:“哼!不许开口闭口就什么‘老爷’‘小姐’的,你也是个人呀,而且比很多人都好得多。你自己不愿意改变,愿意当个小叫花,人家也当然把你当个小叫花。”
小叫花一时静默不语,少女又要开口,却听四面风声有异,小庙门窗三面窜入八个黑影。正门走进一对男女,女子正是刚才那妇人,男的年纪约莫已经五十,身形坚定,显然是金人。周恒早已料到会有人来,但见到那男子还是不由得一惊,但气势未松,道:“完颜宗,你倒是亲自来了,不怕有人去杀你的狗皇帝完颜亮吗!”
这金人名叫完颜宗,是金国皇族,负责组织金人高手,平时任皇帝侍卫。上次周恒闯金营正巧他不在,因此周恒没想到他会来。完颜宗号称金人第一高手,当年完颜宗弼(金兀术)南征时正是他负责调动非军队编制的散兵配合。周恒本以为只会有一般卫士,但一见他,就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了。而那妇人名叫檀英,正是完颜宗的王妃。
“你不必逞强,阿英说你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那我杀你就不算欺弱了。”完颜宗的汉语倒是很流利。
周恒一顾周围武士,知生逃无望,又知完颜宗自持身份,道:“这两人是无辜的,先让他们走。”他是要激完颜宗因身份之绊,放走小叫花和那少女。
檀英娇笑道:“那可不行,刚才我下了毒,你自己不会解毒,那自然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干的了。那小毒倒不打紧,只是我前些日子打了一枚钢镖,上面淬了剧毒,怕也是他们干的吧。”
周恒火从心起,怒骂道:“最毒妇人心,你真狠毒!”他想起,朱仙镇大战时,他见一名女子即将死在金兵刀下,出于不忍和岳家军的军规就救了她。她说无依,便哀求他带着她。他一心软,也便答应了。正巧当时周恒那一军有一人叫田钰齐,是军中有名的勇将。田钰齐引兵突袭,却不知怎么败露了行踪,全对了除了田钰齐自己全部阵亡。周恒后来才知道,正是她窃取了军机。他羞怒欲自尽,也想杀了她。可是他有过两次机会,都没能下得去手。
“阿英的用毒本事厉害,却有人能解,我想看看这人是谁。”完颜宗道,“是谁解的毒,跟我们走一趟。”他言下之意是另一个人是可以放过的。
“唉,小叫花多事,还引麻烦。”小叫花叹气道,“是小叫花解了那位老爷的‘杀劫散’。”
檀英听他说出毒名,也自吃惊:“你这小叫花倒有点本事。”
“呸,你会解什么毒?不是本姑娘的‘雪灵丹’,他的毒哪能拔清?”少女却似不知小叫花用意就说出了这句话。
“小……你……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叫花知道她不懂武艺,急出了一头的汗。
檀英更为惊异,道:“这雪灵丹可不好配。”
“有什么难的?”少女得意道,“无非是一味雪莲配上寒泉水,加一钱灵芝片,用荆花蜜炼一下不就完了,这才用了几味药?”
“你说的轻巧,这些东西都是千金难求,这荆花也得是无根水灌的,制药更是复杂。”檀英目含杀机,“王爷,看来这两人都不能放了。”
周恒一急,身子一定道:“那不必说什么了,完颜宗,你们一起上吧!”
“哼!”完颜宗早就吩咐过那八名武士不准上,他一冲上去便与周恒大战起来。
周恒武艺绝不及完颜宗,但他抱着必死之心,一时间完颜宗也奈何他不得。两人斗得天昏地暗,少女却无比厌恶地转过头去,喃喃怒道:“哼,就知打斗!”
檀英却笑着靠过来,小叫花却也忽然横到了少女身前,对着檀英道:“太太您万福金安,小叫花三天没吃东西了,请您赏赐。”
檀英一笑,打出一枚钢镖,小叫花忙用竹竿去接,见镖上黑光隐隐。檀英道:“这是上好的孔雀胆,你尝尝吧。”
孔雀胆乃是剧毒之物,见血封喉,小叫花犹自心惊。那少女嗔目一瞪檀英,道:“好,我就试试!”小叫花一惊少女的手指却沾上了毒药。
那少女身子一颤,随即跌倒,小叫花赶忙迎上去用竹竿托她,却见她脸色已然红润。只见少女双手合十成跏趺坐,口中念了几句听不懂的咒语,粲然一笑,道:,能解一切邪病苦厄,何况区区孔雀胆?”
檀英万万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但见完颜宗已经占了上风,道:“邪门的小姑娘,你再试试这个。”她向少女掷过一颗丸药,却被小叫花中途一把接过。
“你抢了太太给我的,小叫花也抢你的!”小叫花似是看都不看就把药吃了,“原来是鹤顶红炼的,真是人间美味!”
这本都是剧毒之药,这二人却争着试,直让檀英生怖。那少女本想说自己才不是“邪门”,但被小叫花的举动阻了。却见小叫花吃了鹤顶红丸,面色不变,忽然倚竹竿击节歌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一竿子向檀英扫过去!
檀英早有防备,晃过小叫花的竹竿,那八名武士也来助攻,将小叫花围在核心。小叫花一根竹竿大打八方,身如游鱼,任性穿游。而周恒和完颜宗也斗到了最后关头。
少女再度皱眉,怒道:“小叫花你怎么也打起来了!佛门清净地,你们会有报应的!”
小叫花虽被八名高手围攻,又有檀英放暗器,却依然游刃有余,嬉笑道:“小姐不愿意看打架就快走吧。”
“没那么容易!”檀英知道虽奈何小叫花不得,但他也脱不开身。她看出少女不懂武艺,料她纵然不畏毒也可以用封穴的法子,直向少女扑去。
小叫花见檀英动向便知不好,但难以脱身。情急之下取出腰间那一筒竹针,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八根分别向八名金国高手,其余则尽数向檀英打去!
少女也知不好,慌忙闪道:“我不打架!”她一闪加之檀英躲避竹针,也便躲了这一祸。可檀英擅长腾挪功夫,又复再抓。
“呵,太太赏赐!”却见小叫花竟然飞了过来!檀英大惊,却见八名金国高手尽皆倒地,七孔流血而死!
“啊!”少女见这惨状失声叫喊,知他们是中了鹤顶红而死。原来她刚才敢碰孔雀胆是因为先含了一颗雪灵丹,所以只是碰并没事。而小叫花又岂敢真吃那鹤顶红?他是走江湖的,使了个小把戏吧鹤顶红藏到了放竹针的筒中。方才他用来攻击八名金国高手的竹针力度小,八人疏于防范,却不料上面沾了檀英炼制的鹤顶红,是以小小八根针便要了八人之命。
小叫花知道檀英恶毒,用竹竿急打,不让她腾出手来发暗器,眼见檀英要支持不住,忽听得“碰”一声,原来是周恒被完颜宗一掌打倒。完颜宗救妻心切,接过檀英之阵。
小叫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知自己的本事和完颜宗差距太大,游斗两回,心中更加没底。檀英一察八名金国高手,见他们俱已无救,咬牙切齿,又见那少女神色黯然,失魂落魄,又生要抓她之意。
而周恒刚才被完颜宗一掌震碎心脉,已是回天无数,见檀英的样子,心中无奈悲苦而愤然!他竟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掌击向要抓少女的檀英。檀英凝神听向,拔出腰刀一刀斫向周恒,将他双手斩断!
周恒血流如注,终于倒下,却见少女身上也沾了他的血,她似是才回过神来,失声大叫,檀英已经欺到她的身边,一指向她腰间点去。
“啊!”檀英惨叫一声,原来她一指点去,正触动少女腰间藏着的一个小木匣,木匣中霎时弹出七枚金镖,尽数穿了檀英的身体。
完颜宗听见惨叫心惊万分,却不想一枚金镖竟然还能飞到他这里,他伸手去接,手上却也被划了个口子。
小叫花知道机不可失,仗着身法优势,两步跨到檀英身边夺了她的刀,架在她脖子上,笑道:“老爷您慢动手!”
完颜宗怒气尽发,却又见檀英伤口不住流血,只得服软,道:“她要是有事,我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太太伤的都不是要害。”小叫花用竹竿先封住了檀英大穴,也做了止血之效。檀英多处受伤,却受制于人动弹不得。
小叫花分神看那少女,她两眼发直瞪着檀英,似又失魂。小叫花只好道:“小叫花不过是个小叫花,不是什么大人物,不想管老爷太太们的闲事。您若肯放我们一条生路,小叫花保证不伤害太太。”
完颜宗心中窝火,但一想起自己本来只是为了杀周恒灭口,周恒已经活不了了,而自己也白白折损了八名卫士,不能把妇人也赔上,道:“好,你们走就是,我绝不阻拦。”
“不行,老爷您先走。”小叫花坚持道,“没有条件可以讲,不然小叫花的一条贱命,就要换王妃太太的一条贵命!”
“我走了你不放人怎么办!”完颜宗怒道。
“老爷不答应,那好。”小叫花手中的刀就要往下划!
“我答应你!”完颜宗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放人了?”
“半日之后小叫花自会放人,您老爱信不信。老爷要是带人来,就是死,小叫花也要拉个人陪葬!”小叫花心知此时只有强硬才能活命。他经历过太多磨难了,反正他本来就只是一个小叫花,也不怕别人说他无赖。
“你!好……若她有一点事,我定要以倾国之兵杀光你们宋人!”完颜宗被他的无赖逼得没办法,只得离去。
小叫花确信他已走,而此刻檀英也昏厥过去,他先看周恒。周恒强撑着一口气,断续说道:“小兄弟……你……”
“老爷您有事快说吧。”小叫花知他回天无数,只得听他说。
“请……请你去……去临安……上奏……金人要从……从……从当涂附近……渡江……”周恒说完,终于似乎没了遗憾,看着檀英,断了最后一口气。
“您老也真看得起我,我一个小叫花,能干什么……”小叫花叹了口气,又回身看那少女,双目身散,呆在原地,必定是心神受损。他取了点冰凉的露水,泼到她面部,才见她神光渐聚,清醒过来。
这小庙中,除了她、小叫花和晕厥的檀英之外,只有尸体。
“不……不……”少女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场景。
“人难免一死……”小叫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你……你不是学医的吗……”少女望着小叫花。
小叫花一愣,却没有像原来一样,只是点了点头。
啪!
少女一巴掌打在小叫花的脸上。
“本姑娘瞎了眼!你哪里是学医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医者仁心’!”少女怒斥小叫花,“可你竟然杀人!”
小叫花捂着脸,火辣辣的疼,心中也暗自不平:“若不是为了救你,我又岂想杀人。”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他见到少女怒火中烧,却又突然落下泪来。这少女本有三分英气,一哭却又是梨花带雨,好不叫人怜爱。
你让这小叫花怎么办?平日里,女子见了他这个小叫花,不打骂就算好的了,谁不是避之不及?今日却叫他安慰个少女,他又哪里会?
他本来也是一肚子气,本来他只是个小叫花,天生自养,如今惹了这种事,好心救人却挨了一耳光。
可他又想,这少女说的确实不假,医者仁心。
他就看着少女哭,满脸污垢却也掩盖不了他爱怜的神情。是呀,谁忍心见少女的眼泪呢?
少女哭了一阵,泣声渐止,又看小叫花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忽得面上飞霞,小叫花脸上虽有泥,却也是黑里透红。
二人没说一句,少女转过身对着佛像跪下,开始念超度的经咒。小叫花也没法子,看檀英伤势,七枚金镖虽然劲力十足,但没伤到她要害。又捡起地上那木匣,发现这是巧夺天工的暗器。他也不禁起疑,心道:“这暗器巧夺天工,这小姐的来历只怕也不简单。若她是武学世家,她不可能不会武艺,那么她家就必定是大富大贵了。可是纵然有这样的暗器防身,家人也不可能放心她这样乱跑。”他想不明白,便先埋葬了众人。
少女超度了许久才停下。她起身看见小叫花已经将尸体都埋了,向小叫花说了一句“对不起”。
小叫花一愣,他活了近二十年,何尝有人向他说过一句“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唉……为了我一个人的命却要害这么多人的命,我本已经罪业深重,又让我罪上加罪。”少女叹道。
小叫花见少女的真诚模样,也颇为感动:“小……”
“住口!”少女又变得严肃认真,“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再用这种自卑自贱之辞了吗!”
小叫花心道这少女真是喜怒无常,但一揣摩,却是一番真性情,便学起老学究的模样作揖道:“试试,小生这厢赔罪了。”
少女被他一逗,心情稍好,道:“也不是叫你这样扮文人的穷酸相。好了好了,我应该比你大,你叫我姐姐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叫花思绪杂动,“我不就叫小叫花,哪有什么名字?”
少女知他应该是自幼失了父母,又想起自己父母虽然健在,但也只能叹口气,又道:“我姓易,。我既然是你姐姐了,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不!不!”小叫花虽有些感动,但决计不要名字,道:“我才不要名字,有了名字,什么麻烦都来了。就像我本来只是小叫花,今天有人管我叫‘宋人’,我就惹了这些个麻烦。不,我就是小叫花!”
,反而叹道:“也是,我倒真不如你这小叫花自在。无名无姓,天生自养。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小叫花,你也不准叫我的名字,更不许再叫我‘小姐’!你可以叫我‘易姐姐’或者直接叫姐姐也行,听见没有?”
小叫花一愣:“以后?”
“是呀,我倒觉得你这日子过得比我有用多了。你会医术,也可以往游四方。我会医术,却不能和一样度化众生。我想跟着你走一段,学学托钵乞食,如何?。
“小……”小叫花一惊之下忘了改口,:“易姐姐,哪有你这样的人去当小叫花的?”
,嗔道:“我‘这样的’?我哪样的!”似乎只要小叫花一说“千金小姐”之类的词,她就要翻脸。
小叫花忙道:“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决不能当小叫花,不然到那些大户人家要饭,只怕就要和别的女叫花一样被扣起来当了人家偏房。”
,气这小叫花说得轻薄话,笑倒似乎是他夸自己漂亮。其实她自知相貌平平。但她却别有三分温柔和三分英气。她的笑,就像是人间的四月天,有种抚着你心里的温柔。她是适合学医的,病人见了她的笑,只怕病就要先好一半。最动人的是她生气又或得意、娇羞时脸红的样子,如美酒醉人,所以小叫花也并非奉承她。:“呸,你这小叫花这么不正经,谁肯给你吃的?”
“姐姐你这就不知了,我若是不把主人家从老到小都夸一顿,我才要饿肚子呢。”
“不管你怎么说,我意已决。”
小叫花摇摇头道:“可惜我不肯当小叫花了。”
,道:“为什么?”
“不是你叫我不要再当小叫花的吗?”小叫花这句话又让她哭笑不得。她又用另一种语气道:“哼,我不管,你可是会杀人的,不能当大夫。”
小叫花暗道:“果然一沾了女人,什么都麻烦。”他又道:“我也没说要当大夫呀。”
“那你干什么?。
小叫花道:“方才那位老……周先生临终托我去临安报军情,若我还是个小叫花,哪里有用?”
“报什么军情?,小叫花便将周恒遗言说出。她神色又沉:“就不能不打吗……唉……”
“就算不打,我也要去。”小叫花叹道,“谁叫他是我第一个没能救下的人……
,问道:“你觉得你这样前去,有用吗?”
“有没有用,不试怎知?”
“若是没用,又怎么办?”
“呵!这本是我答应了人家的事情,也便在自己心里立了誓。若觉没用,便不去做。那到底是因为没用而不做,而是因为不做才没用呢?”
,念念道:“可是上有谁会认为你这小叫花能做得了这件事呢?人家若是知道了,只会当你是疯子。”
“在人家眼里,纵我不是疯子,也不过是个小叫花罢了。”小叫花道,“况且别人怎么看,与我又有何干?别人看不起我,我还是要去要饭。我不要烦,对别人没什么,自己却要饿肚子。人家锦衣玉食,活人家的。我敝衣冷饭,活我自己的。”言至此处,小叫花胸中气发,竹竿击地,又是唱出那一阕《临江仙》来:
嬉笑癫狂天下走,敝衣不怕秋冬。且将美酒对苍穹,一壶倾饮尽,大梦万年中。自叹自嘘谁问暖,浮生一任清穷。岁寒凋了断枯松,乐天生自养,不羡醉王公。
,抚掌大叫一声“好”,道:“我真恨自己不是个小叫花!”
“姐姐你若真像我一样是个小叫花,只怕就说不出这话了。”小叫花叹道。
,却知道触动了小叫花心事。是,谁愿意一生下来就做个小叫花呢?她向小叫花躬身一拜,小叫花忙用竹竿搀住她道:“别,我受不起!”
“你今天布施我了,我只是还礼。。
“我从来都是受别人布施,哪里还能布施别人?”小叫花不解。
:“布施有三种,你说的那种施衣赠粥是最下级的布施,当然也是大功德。但你对我却是法布施,以法布施我,消解了我心之结,也是无畏布施。。”
小叫花也听不懂她讲的佛理,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法,我倒希望多一点下级布施,免得又饿肚子了。”
“你呀,光想靠人家布施,才真的要一辈子饿肚子。真想不饿肚子,恰恰是要你自己开悟才行。,“你读过书吗?”
“我个小叫花到哪里去弄书读?”小叫花反问道。
“你没读过书,那你怎么会医术、会打架?还有那《临江仙》的词曲,这些不可能是你天生就会把、。
“这……医术和打架是原来和各地的叫花们学的。至于这什么词的,我到似乎是……真的天生便会的……”
“你天生便识字?”
小叫花点了点头,:“那说不定你上辈子是个有道之人。我们这些凡人,转世的时候入胎即迷,受业力之苦。或许你前生是个才高八斗的文士,所以这辈子文性未迷呢。“
小叫花苦笑道:“可我今生却做了个与什么文都不沾边的小叫花?“
:“那有或许你前世之前世造了太多孽,业力慎重,累得你这辈子当个小叫花。”
“什么前世今生的,麻烦死人了!”小叫花道,“管他前生如何来世如何,今生却要被过去或围来累了,还活什么?这老天也真坏,我上辈子做的事情,这辈子早就忘了,纵然以前有什么错,悔也悔了。它却非要用我过去之行苦我,用什么业力催我,哼!现在我要饭,碰上恶人,他们最多也就打我一顿,我跑了也就罢了,哪里会追着我打呢?这老天打了我一世还不够,还要追着我这么久。”
,但见识却有她所不及之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在自私,只觉有生皆苦,又有什么办法?她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吧。”
小叫花见她面有忧色,忙道:“小叫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乱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究竟是怎么去临安?这女人又怎么办?”她见檀英伤势不重,也便放心。
小叫花看了看檀英,道:“去临安倒是不打紧,关键是要先活命。方才那金人应该是大官,周先生管这女的叫王妃,他就应该是个王爷了。我耍无赖先把他逼走了,我说放人,要真就这么放了,只怕咱们也活不了了。”
“你怎知人家不会守信?。
小叫花知他心善,道:“这也是做最坏的打算。要是我能去报了军情,宋人有所戒备,可能会吓住金人,这样双方对峙,或许不会开战。” 
,道:“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去临安的话……小叫花,我不跟你一路了,我不能去临安。”“为什么!”小叫花这句话出口,自己也觉得怪。方才她说要跟着自己,自己只觉麻烦。此际她说不一道了,自己反而有这么大不愿的反应。
,小叫花知道她定是有难言之隐。他听出她说的是江淮官话,金陵味颇重。金陵和临安都是繁华地,她说不准便是那边的富家小姐,她极可能是私自离家。小叫花知道自己失言,道:“反正我们不过萍水相逢,那别过吧。不过姐姐你最好改换男装,这世道不太平。”
,道:“我知道,多谢了。那麻烦你一个人收拾这里吧,姐姐我最怕麻烦了。”她这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转变太快。但其实,这事情本来就与她无关,她也确实是个不懂武艺的女子,这样做也算合情合理。
“那……姐姐,你现在就走?”小叫花垂下了头。
“我……是……罢了,反正我也只会添麻烦,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杀人。。
“不是不是!”小叫花忙道,“若没你的药治周先生,我说不准已经让那金人杀了!”
,粲然一笑,也不知真假,道:“不用安慰我了,姐姐记性一向不好,不会记得这些烦心事的。对了,方才你的竹针都沾了毒了,姐姐送你样东西吧。”
“不敢……”小叫花不及推辞,,道:“我也不光是送你东西,也是要你别用针……唉,好了,不多说了。”她起身要走,小叫花叫住她,忙把装有青仙蛇的竹筒解下,道:“我现在一个人,自己都吃不饱,也没空喂它了。姐姐,你收下它吧。”
,点了点头,接过竹筒便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的出去了。
小叫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呆呆地出神。良久他回神,打开木盒,却是三十六簇银针,九簇一套,形制各异。银制对毒有反应,。
“唉!”他胸中气闷,用竹竿击地又唱了一阕《临江仙》:
大梦一场无定处,此身漂似浮萍。东西南北转伶仃,依风风不止,随水水无情。寂寞沙洲栖久冷,几回倩影曾行。雪泥鸿爪迹还清。往来谁识我,夜宇一孤星。
歌罢气定,又见檀英尚昏,想到个法子。他收了檀英的暗器、毒药和解药。见她带的都是剧毒,心中骂她狠毒。将她的几味毒药和解药混起来,又捡了点土,从佛像前的香炉里弄了点香灰,也混进药里,制成丸剂。
他再用针为檀英治伤。檀英方醒,却觉得嘴被人撬开,塞了一个满是毒味的丸药。她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能吞下去。
“太太你可算醒了。”小叫花笑嘻嘻地看着她。
檀英知道自己受制,又不见完颜宗踪影,心下骇然:“你……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
“太太你擅长用毒,却吃不出是毒药么?”小叫花笑道。
檀英怎会不知,她还知道其中有几味还是她常用的毒药。只是檀英平时狠毒惯了,很久没用过解药,所以一时也尝不出里面还有解药的味道,害人终害己。
“太太不用怕,小叫花哪敢害您?只是小叫花方才和那王爷谈了条件,我放过你,他就放过我。可小叫花还是害怕,只能叫你试试我的毒了。”小叫花从容道。
檀英明白他定是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完颜宗,气得咬牙切齿,却又受制于人,发作不得。小叫花道:“太太您不用怕,小叫花这毒自然不敢要了您的命,解起来也不算麻烦。”
檀英知道他要用毒制己,但她虽然通毒,却尝不出这略带香味的毒药到底是什么,便转个软点的语音道:“小兄弟你放心,我家王爷是大英雄,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你了就绝不会害你,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你来的。”
“这小叫花自然知道,你们老爷太太也懒得害我这个小叫花。”小叫花道,“小叫花今天杀了八个人,也要积积德。太太放心吧,小叫花这毒主要是用五台山的‘鬼见愁’香木制的……”
“鬼见愁香木……我从来没听过这名字……”檀英暗想道,“莫不是这小叫花诓我?”
小叫花知她心思,道:“这十日内毒发时只不过是太太的三焦脉络不通畅,只要您能在十日内赶到中都城西玉泉山,取那里涌出不过一刻的山泉,日日饮一杯连饮十天即可清毒。否则,唉……”
檀英确实觉得三焦脉络有异,又想起那玉泉山在京都以西,她倒是真的听说过那里的泉水乃是天下奇珍,不禁又信了三分。
其实若是她平时念佛烧香,便肯定能知道那香味根本就是普通的香灰。可是她哪里有那慈悲心?加上小叫花方才施针时,对她三焦脉络做了点手脚,也就活该她倒霉了。也是她自己狠毒多行不义,头来还是害人害己。
小叫花知道计成,只要能骗她三日,自己深入宋境,也不必怕她。小叫花解开她穴道,她也不敢往东。小叫花笑道:“太太请走吧,小叫花可不敢再留你。”檀英腿没有大伤,也本想快些回去酒名,闷哼一声,赶忙离去。
小叫花见她也走了,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他长叹一声,走出小庙,到了埋葬周恒之处,自言道:“您老本是义士,可惜小叫花为了保命,不能帮您老报仇,小叫花也发誓不再伤人。您老托付的事情,小叫花尽力办到。唉,我只是个小叫花……”
他也不敢留什么墓碑,把土掩平,怕他尸身再受辱。他将八名金人葬在另外一处留下痕迹,这里应该安全。
秋冬易季,狂风呼啸,萧瑟杀人。他敝衣拄着一根竹竿,走着,唱着那阕《临江仙》。
他还是用小叫花的样子向临安去,或该说,他本就是个小叫花。他安然“敝衣不怕秋冬”,只是走起来却不再癫狂。
他一步步走着,多了份沉重。
有时他会问自己:我真的是个小叫花?
他从没有过这种疑问。以前,或者说,有人告诉他他不该做个小叫花之前,又或说,。
。一般女子施舍他点东西也就罢了,,看他一眼就是见了瘟神了。他去寺观乞讨过,似乎尼姑们对他倒还不错,大多数都会施舍。可她们,都只是“怜”他而已。不只是女人,就算他见过的男人,肯不嫌他的人也不多——这也是他肯为周恒去临安的原因。
,是第一个不只“怜”他,更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不仅如此,她还告诉他,他不该只做个小叫花。
“你自己不愿改变,原当个小叫花,人家也当然把你当个小叫花。”这句话他时常想起。
他知军情紧急,但半夜时而停下望月。月光明亮,。
他忘不了她,因此他着急。他告诉自己:“萍水相逢,不会再见,何必念念不忘?”他想忘了她,不然一直想着她,要饭也要不好,会饿肚子。他原来还肯压着性子要饭,可现在他的嘴不再甜,不会再叫“老爷”“小姐”,。他也不愿再如何奉承人,尤其是女子,。如此,战乱中谁肯给他一口饭?
可他又不愿忘了她,因她在某种意义上,是他第一个“朋友”。他本已伶仃,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如何能忘?
他知道自己这情感不一般了。他不会不知道,她是千金小姐,自己只是个小叫花。
他又觉得自己和她根本算不上朋友。她像月,明月,照着千万里,自己不过是夜宇一孤星。她对于他,独一无二;他对于她,什么都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大约也会有许多君子追求,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小叫花呢?
思千点,思万点,思之如狂。思也无用,只得前行。
,都是纯金,本可以不愁吃喝的。但他不肯卖,因为那是她的东西。
他不过还是,只是个小叫花。
小叫花跑了整整十日,终到临安。靖康之耻不过二十几年,临安已经比当年汴京更繁华。
临安的繁华,让小叫花无处容身。他也不知该怎样送上军情,只得先去穷地方要饭。
他从一个村里的教书先生那里打听到临安百姓于歌舞中鲜知边情。那教书先生是个忧国之人,才知其事。他还听说朝中仍是一片懦弱,秦桧死了五年,但更多的“秦桧”早已腐朽了大宋朝堂。
但小叫花也听到了另一个更令他震惊的消息,宿将虞允文前几日引兵西北。临安西北,便近当涂。那教书先生和虞允文有交情,又看出小叫花身上有一种气魄,因此才告诉他。
小叫花不能确定虞允文是否是洞察了先机。可他又如何知道?他又想,人家是大将军,自己不过是小叫花,人家当然有本事,哪用自己多事?
可他毕竟不能确定,十分踌躇。这一日他进临安城往西子湖去,想起岳飞墓正在此处,便欲一访。他不想白天扰人,便先寻近处睡去,等着入夜。
醒来已是半夜,西子湖上仍有不少灯火,却应该不会往岳王庙来。小叫花远见没人,却不意走进见秦桧夫妇跪像前有个人影,他连忙躲在一边。
没有灯火看不清这人容貌,只觉是个女子。那人先对岳飞墓三叩首,再拜岳云,最后竟还向秦桧夫妇一叩首。
小叫花颇觉奇怪,怎会有人来拜秦桧?这时又有个男人影走进,二人相识。男子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秦叔叔会担心的。”女影点点头,两人一齐离去。
小叫花看着两个人影,觉得有点眼熟,心里打起了鼓。因那女影,。,可她为什么要这样拜呢?,或许是因为那男影。他的声音告诉小叫花,他不过弱冠年纪。而他和那女影的关系,似是“不错”。
他不再想,走近墓碑。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他读着,却也不跪,只是向岳飞墓一拜。
他又看了看秦桧夫妇的跪像,说不上伤感。他也恨秦桧,可似乎也不那么恨。他不过就是个小叫花,他什么人没见过?当世都骂秦桧是头号佞臣,可秦桧就真是最坏的吗?他要惯了饭,见惯了人。他不知见过多少人,一边骂秦桧,一边做着自己的肮脏勾当。
秦桧就要跪在此受万人唾骂。而更多的人,在暗处恶毒地笑。
小叫花忽然觉得,秦桧甚至不如檀英坏。秦桧虽坏,害了岳飞,可他和岳飞本无私交。周恒最后明明可以不断手而杀了檀英,他却没有,而她竟忍心伤他。杀也罢了,她还用尽狠毒手段。而金人坏吗?完颜宗坏吗?他杀了周恒,但也为了自己老婆受一个小叫花的威胁。他们坏?
他们都坏。找不到最坏的人。
可是,,同生天下,为何如此?人,能容下猪,能容下狗,却容不下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小叫花要了十几年饭,什么人没见过?可他也堪不透人心。
他不禁想起,为秦桧立像的皇帝难道真恨秦桧?若不是他,秦桧哪能害了岳飞?可是铁像一跪,秦桧却成了罪魁祸首。
小叫花想得累了,。他不愿再留,乱入山中,寻一处静地,虽已冬,亦可睡下。
第二天他懒得跑了,就在西湖边要饭。别说,这里达官显贵不少,他也饿不着。混过一天,又到傍晚,游人大多归了,他便在湖边凭眺。
他想起昨晚的事,又笑自己:“她真是易姐姐又如何?别人与她亲近岂不正常?难道她还亲近我这个小叫花吗?哼,她有什么好呢?喜怒无常,我救她,她还打我。”他却不知,他记得最清的,。讨厌就骂,欣赏就赞叹,所以不免显得喜怒无常。
“罢,罢,我不还是个小叫花吗?”小叫花回身,凭栏击节而歌:
嬉笑癫狂天下走,敝衣不怕秋冬。且将美酒对苍穹,一壶倾饮尽,大梦万年中。自叹自嘘谁问暖,浮生一任清穷。岁寒凋了断枯松,乐天生自养,不羡醉王公。
他胸中郁气,此番歌来,别有一番豪气,直透重霄。他又大笑三声气魄惊人。却忽见一艘无篷小船向他这边来。
小叫花不意会引来人,却见船头一舟子,船上坐的中年人。这中年人文士打扮,虽有落魄气,但隐隐侠气亦可见,小叫花一见便生倾慕之心。但更吸引他的,是那人身前桌上的美酒。
“小兄弟,刚才是你唱的歌?”中年人打量着这貌不惊人的小叫花。
“小叫花乱唱,扰了先生雅兴。”小叫花忙道。
“哈哈!”中年人朗笑一声,“这柔山弱水,哪比得上小兄弟的豪歌。可赏光来喝两杯吗?”
小叫花本想推,一听有酒,便舍不得了,作揖道:“小叫花打扰了。”他竟是一跃上了船,坐在了中年人对面。
中年人吩咐舟子行船,又给小叫花一壶酒,小叫花也不谢,一壶倾饮尽,复大笑三声道:“好酒!”
中年人颇高兴,也一壶倾尽。小叫花见他是文士,却也这气魄,衷心欣赏。中年人又看了看小叫花,赞叹道:“小兄弟好气魄。”
“小叫花不敢当。”小叫花忙退让,“大人敢和我这小叫花饮酒,才是真气魄。”小叫花看他之气,像是个官,故改口叫“大人”。
“什么大人不大人,我这闲官做着有甚劲!”中年人有气,“我倒宁做虞大人的马前卒,也胜过这随时被人削掉的闲差!”
小叫花一惊,忙问道:“大人口中‘虞大人’可是虞允文虞大人?”
中年人自觉失言,却不作伪,道:“不错。可惜我没赶上岳少保的时候,当今之世也就虞大人算作英雄了。”
小叫花听他这样说,越发觉得虞允文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密旨出兵了。他知这中年人应该知道什么,但他赠酒,又不好意思诓他,偏了话锋:“他们都是大英雄,小叫花也佩服得紧。”
中年人笑着又推给他一壶酒道:“我叫张孝祥,人家都叫我张于湖,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就是小叫花,哪有什么名字?大人你愿意,叫我小叫花就是。”小叫花道。
“哈哈,英雄不问出处。来,和!”张孝祥又和他对饮一壶,小叫花痛快非常。张孝祥又道:“小兄弟你刚才那曲《临江仙》当真动人,只是那觉‘乐天生自养’,顿句本是上二下三,你这似有些不妥了。”
小叫花不知张孝祥乃当时有名词人,也不逼什么,道:“小叫花哪懂什么格律,听人家唱歌,自己唱得舒服就是了。”
“也是,”张孝祥道,“这规矩也害人。当年岳少保若是不守那劳什子规矩,先北伐灭了金,也不至这个下场……”
小叫花没想到张孝祥这么大胆子说这种话,却又道:“当初金人先害我们,岳大帅自然势如破竹马可不见得我们也要杀了金国百姓灭了金国吧。”
“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小兄弟你说的也不错。”张孝祥又饮一杯,“可咱们岳少保的岳家军军纪严明,从不伤百姓,否则又如何能胜利?”
小叫花见过周恒,看他的气概也可知张孝祥所言不虚。
“哼!岳少保如此之人,秦桧那厮却敢害他。唉!一个秦桧死了,现在又不知多了多少秦桧。”张孝祥摇首感叹,又与小叫花对饮一壶。
小叫花记起自己昨日之慨,叹道:“不错,都说秦桧是奸佞,十恶不赦,可真正的恶人哪里只他一个秦桧?”
张孝祥道:“的确如此,罪名都给他了,他的党徒逃了不少,反倒是他的儿子……”他神情含悲。
小叫花问道:“他儿子怎么了?”
张孝祥叹道:“秦桧是个奸贼,他儿子秦易大人倒确实是个好官,为人正派,也有政绩。我和他有交情,他不齿其父,因此一直当地方官。可惜他受了牵连,十分落魄。”
“老子干的事与儿子何干!哼,这帮人一面将儿子不能凭老子当官,一面老子出了事又骂人家儿子。”小叫花气不过。
“小兄弟倒是说出了那帮小人的丑态。”张孝祥气稍解,“不过秦兄运气还不错,他的千金不久就要和虞大人的三公子结亲,日子该好过一点了。”
小叫花也点点头,抓起酒壶,长吟李白的《将进酒》,与张孝祥痛饮一番。夜阑酒尽,张孝祥本邀他去他家留宿,小叫花自然推掉,过自己的自在日子。不过他生了个注意——去虞允文家要饭。
第二天他便打听到了虞家所在,并非高宅大院,只有个小院子。时已正午,正当进食,小叫花在虞家门前打着竹竿开始唱要饭的曲辞。
唱了一盏茶功夫,始见虞家门动。出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该是婢女,见了小叫花忙道:“小叫花子别唱了,今天我们家不开伙,姑奶奶还饿着呢!”
小叫花不停,似是不信,动也不动唱起来没完。婢女急了,见他脏样也不敢碰他,急道:“真的!我们老爷和大公子、二公子都上战场了,老太太和两个少奶奶去灵隐寺烧香了,老管家陪着小少爷去拜老丈人了,伙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家里就我一个,真的没东西吃!”
小叫花笑她两句把家底都交代了,不过他也确定虞允文确实出征了,心中又安稳了几分,道:“俺不信,俺听人说虞老爷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俺才来的!”
这话让婢女没了脾气,道:“可真的没东西给你吃呀,我们老爷节俭,从来没有剩饭。”
小叫花心中一笑,作哭状道:“唉,天叫我这小叫花饿肚子!”他目的已达到,转身就走,那婢女才松了口气。
刚转过街口,忽听那婢女声音:“咦,小少爷你怎么早就回来了呀!秦姑娘,你也来了!坏了坏了,那伙夫不知道死哪去了,太太和两位少奶奶都去灵隐寺了,咱们家开不了伙。”
“那伙夫,老爷不再竟敢这样。”这声音有些苍老,该是虞家的老管家。
“无妨,我和秦妹妹吃过东西了,不必费工夫了。翠儿你去街上买点东西和苏先生吃吧。”小叫花本已走远,却被这个年轻男音阻了脚步。他知这人该是虞允文的小儿子虞纯风,可令小叫花停止的是虞纯风便是那晚岳飞墓前的男影。他也明白了那女影拜秦桧因她就是秦桧的孙女。
他也不会忘,。秦桧的孙女应该姓秦,但他又想起秦桧的儿子叫秦易。
终于听见了那个声音。
“嗯,已经过午,我也不食。伯母还没回来,我就去客房等她一会儿便是。”

“多谢小少爷,翠儿可饿了。刚才有个小叫花来要饭,我都没东西给他。”婢女的声音又起。
“咱们家在这静处,哪来的叫花子?”老管家道。
“他说是听人说老爷是天下第一好人才来的呢。”婢女道,“可他不知道咱老爷清廉,哪有余粮?”
小叫花听不见这几句,更看不到那女声主人脸上的表情。他回过神来,咬牙决定大白天就要上房揭瓦。他放下竹竿跳上房顶,俯下身子,见一人影进了虞家一小屋。他小心跳到那屋顶上,揭开片瓦,往里看去。却见一少女丧气地趴在桌上,!
小叫花几乎失声叫出一句“易姐姐”,但还是忍住。见她忽从腰间解下个东西,正是装青仙蛇的竹筒。
“她还记得我!”小叫花心里美滋滋的,却又想起她即将和虞纯风成亲,瞬间像是从九重天摔下了十八层地狱。他试着镇定,但只能暗叹:“人家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他又往下看,想多看她几眼也是好的。,把皮肤隐青的青仙蛇捏在手中,也不害怕。拍拍它的小脑袋,喃喃道:“蛇儿蛇儿,你说我怎么办?”
小叫花见她面有愁色,己心更忧,不解猜道:“她都要当新娘了,还有什么可愁了?难道是她不喜欢那虞公子么?”
“蛇儿蛇儿,我知道虞哥哥好,他爱我,他对我好,他对我的关切无微不至。他相貌英俊,他文武双全,他胸有大志,他家有盛名。他什么都好。,“可我就是对他没什么情爱呀。他对我好,我会记着,可是,可是,可是总不能一个人爱你,对你好,你就一定要嫁给他,不是吗?”
小叫花听这些话,心中更添忧意,为她担心。可担心又有什么用?事不会因担心而改变,人不会因关切而动情。
“唉!我真不想当一个人,学你一样,做条蛇,也省得有人对我这么好,背上这些人情债。我可以一个人,不,一条蛇,哪都能来,哪都能去。,当真让小叫花断了肠。
,道:“像你那旧主人一样也不错呀,做个小叫花,嬉笑癫狂走天下,能到处治病救人,也省得我的医术白白浪费了。唉!那个呆瓜,不知他会不会一个人到临安来。他一定想不到,我早就吧事情向玉伯伯说了,他若来了,只怕还在犯愁吧。”说到这,她微微一笑,脸色又红,对蛇儿道:“我这也不算幸灾乐祸,是当姐姐的帮他忙,还他的情,笑笑他还不行吗?嘿……唉!他一个人走这么远,只怕还是那般敝衣……”她忽又黯了神色。
“她她她她竟是为我担心!”小叫花忽又回到了那九重天上,这么多年来,哪有人挂念过他?他不能再忍,下屋翻窗,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先是害怕。又见是小叫花,几乎叫出声来,心知刚才自己的话都被他听去,桃花上颊,杏眼圆睁,指着他道:“哼!你这小叫花,可是要偷东西!”
小叫花一时欢喜过头,也开起玩笑来:“东西没偷,倒是偷听到了几句话。”
,先把小蛇收起来,嗔道:“偷听姐姐说话该当何罪!”
“是,是,小叫花罪该万死。”他这句话说完,两人都笑出声来。,哪曾这么笑过?
“好了好了,姐姐大人有大量,不罚你了。,“你还真来了,你做的如何了?”
“不是易姐姐你都帮我做了?”小叫花笑道,“我这几日过得还不错,昨晚还有位张于湖大人请我喝酒呢!”
“原来是张伯伯,我说你怎会来此。,“你也知道我骗你了么?”
“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你哪有骗我?”小叫花哪里会计较那些事。
:“我料你这小叫花也不敢。我姓秦,易是我爹爹的名,我爷爷就是你们骂的秦桧。那时我还不知你的态度,所以没明说。”
“原来你是怕我嫌你爷爷,唉,你不嫌我我就感激了。”这句话小叫花没说出口,而是道:“我不过就是个小叫花嘛,哪会知道那么多。你姓什么,都是我姐姐。”
,反而是一直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小叫花,道:“可惜你的事完了,我的事又来了。”
小叫花一愣,随即明白,道:“姐姐你不愿嫁,不嫁不就是了。”
“谈何容易!,“上次我正是想逃,却不料与你别后走了不远便被虞哥哥找到。他追了我千里,唉!真的,他真的很好,我曾经也喜欢过他,可是……可是……现在我真的于男女情爱无感了,我不愿成亲,你明白吗?”
小叫花并不能完全明白,道:“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也不是没说过,我也和爹爹说过。可是,我爹说成亲后就会好了。而虞哥哥他,我怎么说,他也一直对我这么好。我……我真的不忍心伤他。可我知道,我真的不想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只想做我自己。每日诵经咒,到处治病人,而不是做个少奶奶让别人养着。这些我都和虞哥哥说过,可他说他可以等,他也绝不会将我关在屋里,像他两个嫂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唉,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小叫花听他说这些话,心潮涌动。他能感觉出,。他听她说她的志,她不愿成亲,致远一个人,如出家当个比丘尼。他真心有些绝望。而他本以为她不喜欢虞纯风,可他听她亲口说,她对虞纯风有过情爱,现在虽无爱但仍有情。他想起虞纯风,更感到自卑。虞纯风太优秀了,,虞纯风始终没有改变,一直爱着她。真的,和虞纯风比起来,小叫花感觉自己这算什么呢?简直是笑话!虞纯风如此,,何况自己呢?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小叫花这些心事,她会知道吗?小叫花故作镇定,忙道:“我当然在听。”
“骗人!,“那你说,我刚才问你的事你答不答应?”
小叫花方才心中五味杂陈,哪知道她问了什么,她怒道:“你走,我不想再见你!”
“姐姐……”他哪里想得到,刚才两人还有说有笑,一下子又变成这样。,道:“你走,你就看着我这样吧!你走!你再不走我叫人了!”
小叫花知她在气头上,为自己刚才光想着自己而没听她的诉说而自责。但也没办法,只得道:“那好,姐姐你保重吧。”说罢,他竟真的走了。,骂了句:“大笨蛋,大呆瓜,你怎么真的走了!”
小叫花哪听得懂她的话,又哪知该如何应对。出了虞家,又回到西子湖边。只觉天地一片苍茫,自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报军情?军情已报。他该做回他的小叫花,那个行到何处算何处,天生自养的小叫花。现在这个小叫花,心中却有了所向。
,他也在想虞纯风。他在想,倘她知道了自己心事,又会如何?像对虞纯风那样对他?
,但她已对他倾吐了心事,他也知晓她的性格。他想起她与周恒的争论,愈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全如男子。她有志,有心,有力,她是想要自由,能做自己想做之事。她学医,她念佛,她告诉他“医者仁心”。
她也确实可爱动人,但遇一些事便会变得凛然而威,令人不敢直视她。
小叫花现在,正是不敢去面对她。
小叫花也不去要饭,一个人在西湖边,如痴如狂。傍晚又遇见张孝祥,他却无心饮酒了。张孝祥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也不追问,给他留了三坛美酒,别时告诉他,宋金已开战。
小叫花也无心听什么战事,一壶倾饮尽,大梦万年中,不愿醒来。
小叫花再醒时,。
小叫花叹了口气,生了个想法,往虞家去。虞家一时张灯结彩,门户半开,他忍痛而行,到了门口,又唱起乞食曲辞。
“大清早怎么就有要饭……啊,又是你这小叫花!”出来的还是那名叫翠儿的婢女。
“小姐行行好吧。”小叫花左右瞄瞄。
“你瘦了一圈……”翠儿见他可怜,“今天好,我家小少爷要办喜事了,有吃的,你等一等。”她走进去,小叫花却在想:“办喜事,是呀,你到底在哪呢?”
他听翠儿脚步声,又一男声叫住她:“翠儿,你干什么?”翠儿应道:“小少爷,上次那个小叫花又来了,饿得不成人样了,我给他点吃的。”
小叫花听出那人定是虞纯风。他和翠儿一齐出现在门前。
小叫花没心思看翠儿手中食物,直盯着这少年。少年年纪二十三四,形貌昳丽,气度不凡。腰间三尺剑,英气十足。
“他便是虞纯风!”小叫花不禁自惭形秽。
“喂,小叫花,你盯着我们小少爷看什么,给你吃的!”翠儿叫道。
小叫花垂首接过吃的,道谢便要走。
“等等,”虞纯风叫住他,“兄弟,这天你还一身敝衣,日子难过吧。翠儿,你去拿两件我的旧衣服吧。”
翠儿听命,却是先对小叫花道:“听好了,小叫花,不是我们小少爷小气才给你旧衣服,是我家老爷节俭,家里除了老妇人没人有多余的衣服……“
“翠儿!”虞纯风喝她一声,她才进门。
小叫花看出虞纯风不是作伪,感激之际,心中更乱。忘了道谢,虞纯风也不在乎。翠儿拿出一副,她又道:“我们小少爷心肠好,来!”
小叫花怔怔出神,翠儿心中有气,就想骂,虞纯风看出小叫花有心事,连忙喝止她。翠儿无奈道:“是,翠儿知道我们少奶奶是念佛的,翠儿也积德。”
虞纯风有点脸红,道:“亲事还没办,让你嚼舌头!”
“翠儿知错了。”她嬉笑跑进门里,虞纯风回头时小叫花却不见了。
翠儿的话刺伤了小叫花。虞纯风的风度,也让他自卑。是呀,旁人看来,!
虞纯风的衣服,他不愿穿,也不愿扔,又回到西子湖畔大梦。
,梦见虞纯风,梦见二人成亲,自己去要饭,又被虞纯风施舍。

他惊醒了,不敢再梦。一个人梦都不敢梦了,只怕也是痛到极点。
他去游荡,希望碰上张孝祥借酒喝。他碰见张孝祥,听见的是张孝祥的一曲《水调歌头》: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塞外而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然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未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檝誓中流!
小叫花闻歌大喜,听他用周瑜赤壁与谢玄淝水大胜之典,知道定是战胜了。
张孝祥也看见小叫花,忙命舟子前去,喜道:“小兄弟,我正愁没人和我喝酒呢!”
“是前线大胜?”
“哈哈!”张孝祥大笑道,“虞大人在采石矶大胜,金国狗皇帝完颜亮也死在军中!”
小叫花暗道:,她却救了国。”
“来,咱们喝一杯!”张孝祥呼小叫花,小叫花便与他痛饮。酒酣之际,张孝祥欢意不减:“若是能乘胜说不定就是大宋中兴之机了!”
小叫花却道:“可大人您说,虞大人会不会是下一个岳元帅?”
张孝祥一愣,叹道:“不错,我现在才醒了几分。现在朝中又是主和声了。不过虞大人班师回朝了,不必怕他们。”
小叫花也知道与虞允文回来,婚事就不远了。他又喝了很多酒,大醉一场。
他真想大梦万年,也好过受这些苦。可再醉,也总要醒。
他是决心走了。可是,他真的走得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还做不做那个小叫花。
夜里他又想起岳飞来,是不是男儿都应像他一样?
他走到岳王庙。
却不意岳王庙旁岳飞墓前有个熟悉身影,竟是完颜宗!
完颜宗对着岳飞墓目中喷火,用汉语道:“岳飞,虞允文,哼!”
小叫花不知为何他会在临安出现。更没想到,此时又来了两人,!,却不知自己也已憔悴。他不知道二人是否完婚。
,心中骇然。完颜宗看见二人,却道:“虞小公子,好巧!”
“完颜先生不去忙议和,却来看岳元帅吗?”虞纯风警觉起来。原来完颜宗是来议和的。
“哼!,顿时怒发冲冠,喝道:“是你!那小叫花呢!”
,冷道:“不知道!”
虞纯风不知就里,,正色道:“她是我未婚妻子,完颜先生你放尊重点!”小叫花才知二人尚未完婚。
完颜宗激动地颤抖,道:“她和那小叫花害得我的王妃瘫痪,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你胡说!是那女人来抓我,才被我的护身暗器打伤的!。
“就算伤不算,那小叫花下毒,骗阿英喝什么玉泉山泉水,她喝了一口就瘫痪了,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
“不可能!他绝不会下毒!。
虞纯风心灵,:“完颜先生,你说什么小叫花,是他做的。而我未婚妻子平日吃斋念佛,连蚊虫都不忍伤害,又岂会下毒害你的王妃?”
虞纯风句句护她,小叫花心动,昂然跳出:“小叫花在此,有什么仇,找我便是!”
,而虞纯风也认出了他。
完颜宗一见仇人,大喝道:“我要你的命!”他就要和他眼中的火一起喷出来!
“先等等!”小叫花道,“我那天不过是用你王妃自己的毒药混了解药加了点土和香灰诓她罢了,不可能害了她呀!”
完颜宗更火:“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
:“你用的是什么毒?”
“就是杀劫散、噬魂草和火香花三味呀,都加了解药制过。”
“就是火香花。,“这三种毒物虽然相制,但是玉泉山水正好能濯火香花的毒性,三毒失衡,故此毒发。”
小叫花没想到如此,完颜宗已经扑过去了。
,小叫花被逼到险境。虞纯风还不明所以,:“他是你朋友?”
“小叫花救过我,虞哥哥你帮帮他!”
虞纯风本以为这只是小叫花和完颜宗的恩怨,他自是不便插手。但他见小叫花绝非完颜宗对手,,哪怕对方是金国第一高手,他也不能不帮!
虞纯风一剑划开完颜宗,道:“这是宋地,王爷欺人太甚了吧!“
“找死!”完颜宗直向二人扑去,虞纯风剑法严整,全然不惧。到是小叫花,心中百感交集,哪里有心思打架?
三人难解难分,。她讨厌打架,讨厌死伤,更担心虞纯风和小叫花出事。
完颜宗不一刻已经打得二人节节败退,虞纯风也渐觉抵挡不住。小叫花失魂中早已被完颜宗打了好几下。,却不敢离开。
虞纯风疏忽一下被完颜宗空手夺白刃,一掌击实。小叫花大惊,却也被完颜宗一把抓住肩头,一拳打中他心窝。
“不!,完颜宗又向自己扑来,呆若木鸡。
却忽听一声闷哼,一个小巧的青影从草丛窜出,却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青衫布裙,脸上戴着轻纱,一对眸子英气摄人。她以手中一柄二尺三寸长的白玉短剑,硬是格开完颜宗一掌。
完颜宗惊诧,但不屑和小孩动手。可那小女孩剑不饶人,一时竟将完颜宗迫退。完颜宗怒火中烧,杀得小女孩支撑不住,正要得手,黑夜中忽星光一闪,一柄满缀着晶石的银剑格开他的杀手。定睛一瞧,竟是个比那女孩还小的小男孩,手持银剑,怒目对他!
完颜宗暗叫怪了,下手更狠。那女孩一见男孩,却好像生气,竟不出手。
小男孩身法极快,剑势却雄壮,但也敌不过完颜宗!斗了两招,招招见险。他险中分神看那小女孩,口中长吟:“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好!好!今日为你死,死在金狗手上,也够了!”小男孩莫名其妙的话催动了小女孩的剑,她终于出手,二人联剑。银剑玉剑交辉,如星月夜行,精彩纷呈,完颜宗一时也被打退。奈何完颜宗武艺实在太高,过了十招又找回优势。
,却也要先看虞纯风和小叫花的伤势。虞纯风受的那一掌极重,情势危急;而小叫花挨打惯了反而伤得轻,并无性命之虞。
,探虞纯风脉息,竟如死水。她急得哭了出来,泪滴到虞纯风脸上,他猛然回神,,深情道:“秦妹妹……我……我只怕不能陪着你了……”
“不,我会治好你的!,可她不会治这种伤。
“不用骗我……”虞纯风竟微笑,“可惜……你还不是我的妻子……”

“你有这样了……我知……你不喜欢我……是我一直在痴……”虞纯风笑意未敛,“我知你……我也绊不了你了……”
,说不出话。
虞纯风脸上的笑僵住了,。
小叫花长叹一口气,:“姐姐,让我来……”
:“对!对!你能救他!你……”她看着小叫花,目光一沉,小叫花也一惊,不知她为何有这种眼神。他忍伤痛,,。
战阵也到险处!完颜宗一掌向小女孩的头顶拍下,小男孩惊叫一声“叶姐姐”,竟以身相护。眼见小男孩要命丧当场,忽然一个声音飘来:“完颜王爷,欺负我两个小徒儿,不怕坏了名声吗?”
一柄五尺长剑从天外飞入,直将完颜宗迫退十步!
来人五十多岁,文士打扮,手中一柄怪异的五尺长剑,一股落魄而霸道的气魄萦身。
“师父。”小女孩行礼,却不看刚才以身相护的小男孩。小男孩对着这汉子也低下了头。
完颜宗也认出了他:“田钰齐!”
“当年拜王爷王妃之赐,田某兄弟都血染疆场。今日你还想害我徒儿,此仇不报,田某在此如何对得起我家大帅在天之灵!”这人便是当年岳家军勇将“血剑”田钰齐。
完颜宗当年设计害田钰齐,却不料被他全身而退,他杀光了埋伏的金兵。后来敌人的血染了他的剑,他也因此得“血剑”之号。完颜宗若非怕,就不必设计害他了。此时,他如何还敢斗田钰齐?
田钰齐不管他,长剑起舞,两剑杀得完颜宗狼狈不堪。
,看虞纯风,感觉到他脉息又转,喜出望外,却不知小叫花为救虞纯风已经用尽了力气。:,知虞纯风已无大碍,这才安心。
田钰齐杀得完颜宗丧胆,削了他一片头发,大笑三声:“滚!”完颜宗不知田钰齐因他议和根本不敢在此时杀他,连忙跑了。
田钰齐面色变冷,,目中有恨,却只呼那小女孩一声,带她走了。那小男孩却垂头,直到二人走远才长叹道:“就算我要死,你也不肯多看我一眼么?”
,小男孩却走到小叫花身边,从他身上按了几下,小叫花似是恢复了点精神。
“他伤势也无碍。”小男孩又握着虞纯风的手,,忙道:“小弟弟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是可怜他们。,叹了口气,道:“你呀,也和她似的,人家拼了命,不过掉几滴泪,从心里还是看不起人家。”
,小男孩指着小叫花道:“他在这里醉了许久,满口喊‘姐姐’,就是你吧。”他又指虞纯风道:“这人更痴,刚才中掌倒下前还看了你一眼。唉!他为你死,你还会看他一眼,为他落泪,我呢?哈哈!“
,看了看虞纯风,又看了看小叫花。小叫花也说不出什么,只压着一句:“姐姐,我……”
“小叫花,你……我又怎么不知?,“我知,我知,可,可,我那天我对你说那些,你难道真以为我只是对你抱怨么?我……我是想让你忘了……”
小叫花一怔,:“那天我听翠儿说起要饭的小叫花,我知定是你。我到房里,小蛇就在动,想是你来了。我那时还不能确定……确定你对我是……是怎样的……也就借着对蛇儿说,想让你明白……让你死心……”
小叫花终于明白为何那天她说得那么仔细。她是聪慧女子,早已看穿了小叫花的心事。
“虞哥哥,我,我是真的感激你……可……可……可我只是感激。我知你对我好,你爱我,可我真的讨厌这种情爱,不愿被当做个较弱女人,不愿被束缚住。小时候人人争着巴结爷爷,我厌烦,就跑到栖霞寺礼佛学医。那真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日子。,“那时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女众,我救了许多人。可后来……我见到谁伤了……都会伤心……我还会帮金人说话,爷爷死后,我也被人骂,可你知道我。我感激你……可我心里,不是那种挂念。是我自私吧,可纵这样,我也真的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
小叫花听此言,心中更明,可又如何抛得开放得下?:“小叫花,对不起。当时我没有说清楚,害你如此。你……你若真是忘了我,专心学医或读书,也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阵地,你何必念着我这个人……我相貌也不出众,性情也不讨人喜欢,也不懂文字武艺。你,还有虞哥哥,何必为我我这么个人……”
小叫花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那小男孩开口道:“你这话说的,这情爱哪里有理由?你不是念佛吗,这大约就是宿世业力推动。你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可若真有一男子爱的只是你的眉毛,你待如何?哈哈!为何总有这些个痴人,求那些个无聊之理!”
这小男孩不过七八岁,却说出这种话,?她怒道:“你这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男孩狂笑道:“不错,我是个小孩子。道理小孩子都懂,偏有痴人不懂!你平白让他们忘了你,你当他们是什么?是猪?是狗?猪狗若有情,也比人可爱!他们,我们,人哪有这么大忘性?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根本没将他们当人,只当他们是痴,是傻,只有你清醒!你学医,你将他们都当做兵刃。哈!其实是谁有病!是我有病!”
:“我哪有这么想!”
“是,你是不这么想,可你却是这么做!他们一个个,都是真心爱你,把心都给你了呀,并不索取什么。这小叫花,你不见他,他也为你大醉,你看不见呀!他们的爱,不是做给你看的!一个人,又如何能随意忘记自己所爱?哈!你有爱过谁吗?不说情爱,父母、师长,平白让你忘了他们,你能忘吗?纵你能忘又如何?你能忘,你能忘,我能就能忘?”小男孩说着,竟自有泪,。,却又道:“因缘业力,聚散无常,哪有久恒?真要忘,也只能忘。”
“哈哈!业力,因缘,心生妄念,念动才有了这些东西。活一辈子。求什么解脱,求什么脱轮回,求什么不迷,求什么飞升,求什么脱苦海!哈哈!苦?苦?苦!痴人最苦!可苦又如何?苦不过是一种滋味,酸甜苦辣。活一辈子,执一辈子,苦一辈子,也知道这一辈子的滋味!我记事五年,五年中每一天都有十足滋味,有苦有甜。哈!她亲近我,与我说句话,就是甜了,哪里求那么多!她与我说一句,我求两句;她与我说两句,我求三句;她好不容易亲近我了,我又觉亲近不够;我娶了她,又觉人生苦短求什么超脱。哈!我这样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小男孩癫笑道。
:“这孩子情执深重,竟以苦为乐,颠倒至此。他又岂止我心?”
小男孩又看她道:“不过,唉!你也没错。你像月亮,引得众星拱之,这能怪月亮?可众星多半时隐时现,来去无踪。惟有那几颗,零零星星,千载伴月。纵月无情,也至少不该忽视了那几颗星,不是吗?哈!不是!月凭什么做这些呢?不错,不错,总不能人人对你好,你便都嫁了。可你这么想,又未免无情了。无情,哈!零星真痴情,又岂会恼无情?哈!”小男孩又笑起来,奔向远处。
。不错,她是不能嫁给所有爱她、对她好的人。可纵她不愿嫁任何人,她便至于如此无情吗?这问题只有她自己知道。
小叫花看她神情,惟可长叹。她又看了看小叫花和虞纯风,却见虞纯风睁开眼,她忙问道:“虞哥哥你怎么样?”
虞纯风目光摇动,也不说自己,道:“是,我该明白……罢了……罢了……婚事罢了……”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我不是……”
“不必说了……”虞纯风道,“勉强不得……结彩,就当给父亲庆功了……你……唉……我会等……”
,小叫花轻叹之声响起,她再寻,他已走了。
虞纯风勉力站起来,就近寻了个寺院安歇。,。
,她知道虞纯风不会骗她。望着明月与月畔的零星,她想起小男孩的话。却不知这条路,要走到何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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