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西里半岛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这篇小说的写作要感谢一位朋友向我提供“致幻剂”服用后的各种感受。当然,我不是在写《猜火车》也没有刻意去追求某种叛逆,只是写一个寻常或者又略有点不同的故事,在我们的生活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一定有那种在瞬息间定格下来的,他不属于现在,不属于未来,也不会被你带进坟墓。


索西里半岛


by余幼幼


1

我经常给人讲,别看我现在生活平淡又乏味,早几年我还是很疯狂的一个人呢。比起现在,我更愿意聊我起我的过去,过去不等于消失,尽管它并没有延续到现在,或者在某一时刻已经结束了它该有的过程,没有了过程,也就没有了结局,而约翰列侬说:“所有的结局都是美好的。如果不够美好,那就是还没有到结局。”所以,我的故事听起来总有那么一点不够美好,我时常想,美不美好有什么关系呢,也不能改变它的发生,发生比结局重要多了,我这么认为,也可以说这么安慰自己,我最想知道的还是刘索西怎么看待这句话,我经常不由自主地转换成他的思维方式,以上的一些看法,也是我代替刘索西发表的,可我依旧不敢确认,这是否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那年夏天,我在“黄金一号”轮船上认识了刘索西。我买了一张宜昌到重庆的三等舱船票,准备去重庆的二姨家耍,顺便沿着长江看看。走的时候只跟奶奶打了一声招呼,爸妈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儿,大概还以为我又跑到哪个同学家玩儿了,我经常这样,放假到同学家,一玩就是个把星期,爸妈好像也习惯了,不过偶尔还是会吼我:“你自己没家啊?在别人家住着,像什么话!”任由他们骂,我依然我行我素,想不回家就不回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上船前我还专门乘车去看了一眼三峡大坝,当时已经完全竣工,水位长到了175米。大坝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竟然一点儿也不激动,其实我就是想看看到底什么鬼东西,让长江沿岸的好风景都被江水淹没。一想到我这次行程什么景致也看不到,心里就恨死了三峡大坝,但却不敢咒骂它发生半点意外,毕竟殃及的还是我的家乡。

从三峡大坝到宜昌码头,已经是傍晚,坐船的人汇聚在码头边等待上船,人群很容易区分,大多数是旅行社的游客,脖子上挂着一个带有旅行社名字和数字编号的塑料牌,有的还穿戴着印有旅行社LOGO的T恤和帽子,一群成年人打扮得像参加少儿夏令营的一样,被导游指挥着,规整地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傻。另一部分是像我这样的散客,相对而言就要随意很多,无组织无纪律,四处站着,闲聊的闲聊,抽烟的抽烟。我把手机拿出来玩游戏,我的手机只有一个游戏:俄罗斯方块。上面有我爸几天前留下的三万多分的记录,我一直想破而没有成功。输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于是我很快投入到游戏的战斗中,非要破了老爸的记录不可,以至于钱包被摸了都不知道,当我发现的时候,背包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钱包不见了。我背心一凉,下意识就是四处张望,看谁是可疑之人,我一眼就扫到了人群中的刘索西,他理着寸头,瘦如干柴,脖子上纹了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东西,眼睛小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想也没想我就冲到他的面前。除了愤怒,我一点恐惧都没有。

“喂,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钱包?”

刘索西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你谁啊?”

“少废话,把钱包还我!”

“谁拿你钱包啦,神经病吧你!”

“别装,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

“老子是不是好鸟关你屁事!”

“再不拿,我就喊人了。”

“有毛病啊,谁拿过你钱包了?”

“你!”

“我操,你吃错药了吧!姑娘,想搭讪人,找个好点的理由行不?”

“搭讪你妹,再不给,我就喊人了。”

“呵,你还来劲儿了,什么烂钱包,值几个子儿?哥哥给你。”

“你承认偷了我的钱包了吧。”

“啥?偷?偷你麻痹。你不就想来跟我认识认识吗?少装无辜清纯,哥见你们这种女人多了去了。手机拿来!”

说着刘索西就把我握在手里的电话抢了过去,只见他输了一串号码,然后递给我说:

“咯,我的电话号码,不要太开心!”

这就是我和刘索西的初次会面,差点动了手。要不是登船的通知下达,人群开始涌动起来,我被重重包围夹击,真想顺势踢他一脚。

我那时很野,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后果也不考虑。当然,后来知道钱包并不是刘索西偷的。上船以后,一个老太婆给我说,他看见有人用刀片划开了我的包,因为害怕,而没敢吭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溜走。我有点不悦:

“大娘,那么多人在,你喊一声,大家肯定会帮忙的,我的钱包也不至于被偷啊……”

只见老太婆一脸无辜与委屈,我住了嘴,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样。突然间变得身无分文,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三等舱散发着一股霉味,被子很潮,时不时还有几只蚂蚁在上面爬,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而且人与人之间互不相识,特别尴尬和无聊。我只能耍手机,屏幕解锁,发现刘索西的电话号码还留在上面,这串号码忽然变得像救命稻草一样悬在我的面前,脑海里闪现的唯一念头是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小偷,我大可不必与他敌对。但告诉他真相显然不妥,那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蠢,想来想去还得一口咬定钱包是他偷的才行,虽然我心里已经放松了戒备,抛开了敌意。

我立马给刘索西发短信,口气故作凶狠,一副要将他绳之以法的姿态。没想到他很快就回了,短信一来二去,最后我们在甲板上约了见面。

刘索西一见到我就笑:

“我就知道。怀疑我是小偷,你还敢来?”

“我……”

“我什么我,你那点小九九我还看不出来?想泡哥,你就直说。”

“你放屁!”

“哈哈哈……你们这些女人,怎么都那么喜欢装逼,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你才是婊子!”

“我要是婊子,一定比你当得好,当得可爱。”

“哼!”

“不要不屑,哥知道哥有魅力!”

碰到这么自恋的人,我无言以对,也懒得和他扯,索性就一声不吭,仍凭他一个人自夸。只是我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我吞了一口唾沫,注意力完全被饥饿分散了。

“姑娘你多大啊?”

“啊……啊?”

“问你几岁了?”

“要你管!”

“呵,这么凶,还说请你吃饭呢。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去吃饭了。”刘索西边说边往船舱走。

我猛然反应过来:“诶,你等等……”

刘索西点了四五个菜,都是大菜,以鱼为主。我说:

“两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没想到刘索西回了一句:“要你管!”

好吧好吧,一笔勾销,我没再搭理他,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我真是饿坏了,若是在家,早就过了饭点了。

刘索西见我吃相忍不住说:

“你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小心鱼刺啊。”

我才不管什么鱼不鱼,刺不刺,一股劲儿往喉咙里倒,往肚子里撑。刘索西并没有打扰我,吃完了,他才问:

“你几天没吃饭了?”

“呃,就这一顿。”

“靠,你胃也太大了吧,一顿吃这么多。”他一张无语的表情。

“是啊,肯定要吃多点,钱包被某人偷了,往后几天就没钱吃饭了。”

“呵呵,哪个龟儿子偷了你的钱包,不过你要是没饭吃,可以找我,把我电话存上吧,我叫刘索西,文刀刘,思索的索,东西南北的西。”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没好意思再诬陷他偷了我的钱包。仅仅是“哦”了一声。听他说话,我猜他大概是重庆或者四川人吧。之后向他求证,他说他是四川攀枝花人。

“诶,介绍介绍你呗。”

“我叫张勇男,弓长张,勇敢的勇,男人的男,年底十九岁,湖北宜昌人。”

“这么小,还在读书?名字挺爷们儿的嘛,跟你性格蛮像的。”

“嗯。”

“你一个人去重庆?”

“嗯。”

“去干嘛?”

“放暑假,去找二姨。”

“胆子还挺大的嘛哈哈……”

这句“胆子还挺大的嘛”一直贯穿我和刘索西的行程,刘索西经常说我光有胆子没有脑子,蠢笨傻在我的身上全部聚齐了。

2、

和刘索西分开后,大学毕业,我就到了成都,转眼,已经过了两年。对这里的大街小巷再熟悉不过,吃喝拉撒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两年里,我谈了三个男朋友,但都没有超过半年,我对成都男人感到绝望,虚伪、小气不说,一点都不男人,成都男人“耙耳朵”的说法果然是有根据的。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男朋友是个大学老师,叫王明海。

我们上班的地方很近,我的公司就在他的学校对面,附近只有几家饭馆,我喜欢去那家叫“田园家乡菜”的川菜馆吃午饭,碰到过王明海几次,之后就变成天天碰到他,他总是坐在离我很远,但又能看得见我的地方,这点还是被我同事发现的,他们说每天都有个男的坐在角落偷偷看我。

我和王明海在一起后,他就从教师宿舍搬到了我租的公寓里面,那会儿我们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没什么钱,日子过得挺拮据的。我和他精打细算,商量着彼此的钱都要好好利用,一分都不能浪费。

在家的时候,我一向大手大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节约,喜欢什么就一定要买,爸妈也很宠溺我。到了成都,想着自己也工作了,便不好意思再伸手向家里要钱,为了生活,为了我和王明海的爱情,我尽量做到把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

从那以后,我们很少下馆子,都是我每天下班买菜回家,自己做饭,等王明海回来吃,衣服也是我来洗,他上课也挺辛苦的,我坐办公室,相对轻松,很多家务都是由我来承担,房租我预交了半年的,王明海住进来,我也并未让他承担任何一部分费用,反正都是男女朋友,何必计较呢。

但是,时间长了,我发现王明海从来不为家里添置任何东西,就连一筒卫生纸都是我来买,这倒是小事,最让人生气的是,有次我和同事逛街,我很久没有买衣服、鞋子了,看上了一双打折的皮鞋,六百多,同事都说皮鞋上写着我的名字,特别的适合我,我也非常喜欢,想想反正我自己花钱,就买了下来。我给王明海打了一个电话,开始他还很高兴,说监考完就回家,但听说我买了一双六百多的皮鞋,他的语气突然就沉了下去,我没多想,逛完街就赶紧买菜回家,好让王明海回来有口热饭吃。

王明海差不多八点了才回来,看到我为他准备的一桌子菜,不但一点不高兴,反而泼了我一盆冷水:

“你钱多啊,买那么多?”

“亲爱的,我想你那么辛苦,周末还要监考,就犒劳你一下。”

“你晓不晓得我监考一堂课才八十块,你这一吃又要吃掉多少?”

“哎呀,下不为例,快来吃,菜都凉了。”

王明海依旧马着脸,一副不悦的表情。为了缓和气氛,我找了话题,他都不接,只用“啊,哦,嗯”回应,当我说起今天买了一双皮鞋的时候,他抬起头,怒视我,他把筷子一丢,好像已经憋了很久。

“你是大款嗦?”

“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也应该节约。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要节约要节约,我监考一堂才八十,你看你,今天败掉多少钱?”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也没好气:“你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叫你出过一分钱没有?老娘买双六百的鞋,打折的,这么便宜,你他妈有什么不爽的,你给我买过什么东西吗?我花我的钱,管你屁事。给我滚出去!”

王明海拿起东西摔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我不让他回来。

那天我整整哭了一夜,不是因为王明海,而是因为我想刘索西,刘索西不会这么对我,他非常爷们,从来不会在小事上计较。不管他有没有钱,哪怕他身上只有一百,他都愿意全部为你花掉。

在船上的三天,我和刘索西因为无聊,经常到甲板上聊天,然后他请我吃饭。刘索西戴着铁三角耳机,反复播放女王乐队的一曲叫《自行车》的歌,他说自己是个音乐发烧友,还给我讲另有一种HIFI发烧友更玄乎的事。

他说:“音乐发烧友是以音乐为主,而HIFI发烧友是以音响器材为主,他们追求的是“原音重现”。玩影响其实就是玩电源,用火电力度大点,声音偏暖,用水电声音偏冷,但解析力高,水电中,以葛洲坝的电音色最好,火电以北仑电厂的电音质最好,因为少的无烟煤的比例高,风力发电的层次感很差,核电适合播放《终结者》之类的大片伴音。但在国内,遗憾的是水、火、风、核电都并在了国家电网上,所以放什么声音都是混论一片……”

我听得很认真,也很入迷,不禁对刘索西另眼相看,甚至有点崇拜。

我问:“《自行车》这首歌用什么听最好?”

“飞大的时候听最好。应该说飞大了的时候,听什么都好听。”

我疑惑地问:“什么是‘飞大’?”

刘索西笑笑:“有机会带你见识见识。”

说完他把手伸进裤兜:“哎呀,没烟了。突然想来一支。你等等,我去买。”

3、

刘索西教会了我抽烟,但是抽烟的习惯是我到了成都后才养成的,具体说来是从我失贞的那个夜晚开始的。我的初夜,给了我到成都后的第一个男朋友张子扬。

张子扬很瘦,脖子同样有纹身,是一只面目狰狞的蝙蝠,看了第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我只期盼某天张子扬长胖,蝙蝠能变得可爱一点。

那晚我的整个身体都僵硬无比,张子扬趴在我的身上,紧紧搂住我,在我的耳背后呼气说:

“宝贝,不要怕,我轻一点。”

我用手死死得掐住张子扬的后背,指甲快要陷进肉里了。我只要一痛得尖叫,张子扬就不敢再进,实际上并没有我的呼声所传达的那么大的肉体疼痛,更多的是心里的疼痛,复杂而焦灼,一种失望,一种对自我的决绝,或许还有一种放弃。

我的枕头边上始终都放着刘索西送我丹尼洛·契斯的《死亡百科全书》,里面有篇叫《最后的告别》的小说,描写一个因肺炎而猝死的马莉亚特,受到了全城的哀悼,我十分喜欢这篇小说。它就放在我的枕头边,被我翻得破旧不堪。在破掉的一瞬间,我死死地咬紧牙关,没有叫,马莉亚特的身体好像附着在我的身体之上,我觉得我的肉体得到了原谅,它不再受到我灵魂的唾弃,不再因背叛意识而受到自己的鄙夷。不管是张子扬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总会有人来完成这个仪式,仅仅是一个仪式,虽然我曾无数次设想与我走入另一心境的人是刘索西,但现实往往与愿望相悖。

仪式完成以后,张子扬在床上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想象中会无比刺眼的红斑,张子扬迟疑了:

“你……你不会是装的吧?”

疼痛和难过将我覆盖,张子扬的怀疑又像巨石一样砸来,我一句话也不想说,我并不想说是,还是不是,面对怀疑,唯有失落和心寒。

“你到底是不是装的?”张子扬又一阵质问。

我依旧没有说话。背对张子扬,脸朝着《死亡百科全书》。只听见张子扬叹了一口气,拨开打火机,点了一只烟。

张子扬抽烟的动作特别像刘索西,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抽烟,我惊呆了,误以为看到的人是刘索西。他们点烟时,眉头紧锁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第一口必须深吸,才从嘴里吐出烟来。待他抽完一支,第二次滑动打火机的时候,我转过去对他说:

“给我也来一支吧。”

张子扬有点惊讶,但还是从白色万宝路的盒子里抽了一支出来,给我点上。那晚,我们几乎没有说什么,好像各怀心事,彼此都不在一个空间里。

刘索西的牛仔裤兜很浅,烟盒经常露了半截出来。我抽第一口的时候被呛得不行,他伸手来拍我的背,让我不要吸得太用力,以免吸到肺里,刚开始抽就包在嘴巴里,再吐出来就行了。我照做,果然好了许多。

我们站在夹板上,时常有船上的工作人员过来,悄悄推销长江风景的光碟,问我们要不要,便宜卖。毕竟三峡大坝修好以后,许多石刻,自然风光都被淹没,唯有在影像资料上可以欣赏。刘索西买了一盘送给我,是关于三峡的。他说马上要到重庆了,没有什么礼物可送的,一盘光碟,外加一本他最喜欢的小说《死亡百科全书》作为礼物。

我去过一次刘索西的房间,他的床头放了很多书,其中还有我后来也跑去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佩索阿的《惶然录》,这一点刘索西并不知道,我买了没有告诉他,是在贵阳的西西弗买的。

贵阳的街头特别脏乱差,一座三线小城的格局,特别到了晚上,就沦为一座杀马特城市,刮着高原上吹来的冷飕飕的风,形形色色视觉系装扮的小青年游荡在街头,还有喝醉酒的躺在路灯下。我感觉又新鲜又好玩儿,同时还有一点嫌弃。

白天,刘索西带我去了贵阳城边的一个小集市,车费每人只花了一块二毛钱,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集市上真是各路奇葩聚一堂。买的,布道的,卖蛆的,教人打牌出老千的,大热天带皮帽卖鸟的,搭起棚子就卖淫的,嫖客们在桥上可以观望,栏杆上竟然赫然写着:“美女我几个大字”。进去以后泡杯茶坐着,还能和对山歌。

刘索西吓唬我说:“以前很多人来赶场受了蛊。”

“那你还带我来。”

“带你来瞧个新鲜,知道你肯定没见过……”

“确实太好玩儿了。”

“还有更好玩儿的,到了云南你就知道了。”

实际上,从重庆朝天门码头下船,我并没有去二姨家,而是一直跟在刘索西的后面,他走哪里我就走哪里。刘索西时不时停下来看我一眼,然后又往前走,走了大约三公里,刘索西又停下来了。

“勇男大小姐,我们就这么顺路吗?”

“顺……顺……顺路。”

“你走哪儿?我打个车送你去吧。”

“不……不用,反正顺路,我走走锻炼身体。”

“我们不是已经告过别了吗?”

“是啊,咋嘛?”

“呵呵……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路走嘛?”

“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

“哇哇哇,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咯。”

我激动得上蹿下跳,飞奔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突然又发现不对,我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赶紧松手。刘索西会心一笑:

“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不怕。”

“要是我真的把你卖了呢?”

“那我帮你数钱。”

“哈哈哈哈,傻丫头!”

刘索西用手把我的脖子勾住说:

“不后悔,那就走吧!”

我们到了重庆菜园坝汽车站,买了当天下午七点去贵阳的大巴车。在车上,刘索西把他的铁三角从脖子上取下来,戴在我的耳朵上,耳机里依旧循环播放着《自行车》。

“你找找感觉吧。”

“为什么?”

“后面你就知道了……”

中途到了遵义一个休息区,大巴车停下来休息。一车人都下来活动,男人们无一例外都掏出了香烟。刘索西从烟盒里抽了两支万宝路出来,递给我一支。那天,我奇迹般的可以把烟吸到肺中,然后自然地往外吐气,我兴奋地告诉刘索西。

他说:“看到了,你以后准是个老烟枪。”

“那可不一定,我又没瘾。”

“那可不一定啊!”

“别学我说话……”

“别学我说话……”

“少贫嘴。”

“哈哈哈哈哈……”

晚上十二点,车子抵达贵阳。贵阳的样子完成和想象中不一样,一点都不像一个省会城市,还比不上宜昌。我感到无比失望。

“太LOW了这里,一点都不繁华。”

“你们这些土包子,大城市有什么意思,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北上广跑,真正好玩儿的都是这些地方。”

后来证实,刘索西的话不假。我见到了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场景,确实比大城市有意思多了,再加上他的解说,跟我讲稀奇古怪的故事,更是增加了我对这方土地的兴趣。之后,每当我给朋友讲起我在贵阳集市上的亲眼所见,朋友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表示想和我一起去那里玩。

我去过贵阳三次,但都不及第一次和刘索西在一起时那么愉悦。后面去的两次,就好像在缅怀什么,心情是感伤的,总让人变成一个沉陷在过去的人,对于旅行,这种感受并不会让人开心。

4、

我也向朋友们讲过,我在云南的那部分经历,但是并没有人觉得向往,只有一个不太说话,平时也不太注意他的男人钱成山很认真地听我讲。后来我和他谈了一场恋爱,时间并不长,我们的分手也显得特别的平静,钱成山或许是最包容我的男人,最后他说希望我好,其他都不重要。我想他是爱我的吧,我可能在某一时刻也因为他的理解而动心。

记得那天,钱成山一直在向我提问:“后来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我说:“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我不止一次地给他讲了那段故事,他总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和刘索西坐火车从贵阳到了昆明,一下火车,昆明的天空就给我的视网膜无比强烈的冲击,天蓝得感觉是从天上流下来的水,云成团,感觉也是在往下坠。

刘索西带我去吃了一碗过桥米线,便到车站买了两张当天到大理的车票。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整整七个小时才到大理。

我问刘索西:“到大理做什么?”

他说:“找老黄。”

“老黄是谁?找他干嘛?”

“我朋友。”

至于干什么,刘索西一直不肯透露,我也没有多问。到了大理,老黄在车站外已经等候多时,他开着一辆奥迪Q7来接我们,然后又连夜开车到了双廊。因为是晚上,我根本看不清双廊的风景,迷迷糊糊,睡了醒,醒了又睡。

半夜到达双廊,黄老在洱海边上开了一家客栈。晚上我们就在他的客栈里住。安顿好后,老黄来到我们的房间问刘索西:

“要叶子还是要邮票?”

“邮票吧。”

“那好,你等等,我下去拿。”

老黄出去以后,我问他:“要邮票干嘛?”

“贴。”

“怎么贴?”

“含在嘴里。”

“会怎么样?”

“会非常奇妙,就是我在船上给你说的,听什么都特别好听。”

“就是‘飞大’?”

“算是吧。一张LSD-25的邮票含在口中,通过唾液分解吸收,一会儿就可以进入一种让人愉悦的状态,神经末梢都在抖动,视觉、听觉会变得非常的敏感,眼前出现一连串活动图像,有时候像看万花筒,有时候想看浮雕裸眼3D画面。什么东西都在动,色彩特别艳丽,就像眼前放了无数面哈哈镜,或者感觉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十分奇妙。”

“这么神奇。”

“你还记得我给你听的《自行车》这首歌吗?讲的就是发现LSD的化学家艾伯特·霍夫曼口服了250微克的LSD后骑自行车回家,在路上药性发作,他的思维完全絮乱,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并且感觉自己灵魂飞升的事情。”

刘索西正说着,老黄推门而入,从包里拿出了三张邮票,递了一张给刘索西,递了一张给我,我把老黄的手推了回去说:“我不贴,我看你们贴,我抽烟就好。”

老黄没有强迫我,看上去还有点高兴,似乎是又节约了一张。老黄和刘索西从半夜开始起飞,一直飞到早上六点才降落。

刘索西拉着我去洱海边上看日出,太阳慢慢上升,光线一触到洱海的水波就碎了,波光粼粼,特别的美。我们躺在草丛里,我枕在刘索西的手臂上,一转脸就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纹身,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目睹他的纹身,半圆形,上面刺着几种不同的地形地貌。

我问:“你脖子上刺的是什么?”

“索西里半岛。”

我欲掏出手机:“我查查这个地方。”

“查不到的,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一块地域,索西是我的名字,里是为了好听特意加上去的字。每次飞大了,我就幻想出一块半岛,上面色彩缤纷,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我时常梦见自己在半岛上空飞行,身体很舒展,很轻盈,大地就在我的身体下变化,我可以睡在云上,也可以坐在树丫上,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然后呢?”

“不需要有然后,就这样就挺好,也不需要有什么后果或者结局,享受当下,享受过程的自如就好。”

“你们飞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是世界变成了飘摇和动态的,对美的东西特别想往,而且很想多看一会,会盯着某个花纹很好的东西看。色彩丰富,层次丰富。最后开始对美好的事物特别的留恋。”

“嗯……”

“丫头,你去过成都没有?”

“没有。”

“成都就是一座软绵绵的城市,让人特别放松,就像踩在云上要飞起来一样。要不接下来,我带你去我的四川老家吧,然后去成都转转,我在成都合江亭有一套房子,府南河就从我家门前流过,特别美。”

“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讲到这里,钱成山问我:“之后呢,之后呢,你们来成都没有?”

“没有,我们走到宜宾,他就消失了。”

“啊?他去了哪儿?”

“不知道。”

“你没有找过他吗?”

“找过,找不到。但是我一直记得,我们从昭通坐车到宜宾,下车后,他就吻了我。那个吻,好像现在都还印在我的额头上。”

“他怎么消失的?”

“我去买水回来,他就不见了。”

“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打了,没人接。我之后又返回大理去找老黄,老黄也不再了。听客栈里的员工说,老黄被警方带走了。”

“为什么?”

“贩卖毒品。”

“那刘索西……”

“不清楚。”

钱成山就像孩子一样坐在我的身边,问了许多许多,我也回答了许多许多。那时,他抓着我的手,好像要和我一同经历那些过去和曾经一样,让我感受到片刻的温暖。只可惜,最后他还是放手了。分手的时候,他如同从一个孩子猛然长大,他让我去找刘索西,而且一定要找到他。

我说:“没有必要,结局并不那么重要。”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钱成山。刘索西消失后的一年,我在宜昌收到过一封信,打开信封,信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字:

来不及为你变成好人。

信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信封上面贴了一张很漂亮的邮票,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我把邮票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放进了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是我一年来收集的各种各样的邮票,它们像静止的时间一样,把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都凝固在了盒子里面,只需要盖上盖子,黑暗的世界只属于它们,而不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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