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祥:【农民工题材长篇小说连载·11】西安是个坳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西安是个坳

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年5月出版

赵林祥


第十一章

这一年的西安,气候出奇地反常。一直没下雨,太阳象个火球儿天天悬在工地上空。秋老虎开始肆虐,被三面高楼和东边那道原畔围裹着的工地,蒸笼般闷热难耐。

傍晚,民工们下工后的头件事,就是肩搭毛巾,换上半截裤去水龙头下冰凉。

或许天天一块干活,我和王长世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在同出同进同吃同睡中,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晚冲凉时,我们都换上宽松凉快的大裆裤,便于时湿毛巾塞进去擦擦会阴处积聚的汗渍和脏污,王长世却从不穿半截裤,顶多换条裤子登上,挽起裤筒洗一洗大腿以下的部位。

难道王长世真象军怀说的那样,有男人最顾忌的外方面毛病?这个恼人的疑团,在我脑中兜了好久,却始终得不到答案,几次想问问王长世,却是难以启齿。而从工友人们口中探究,倒很方便,几乎每个民工都能说出王长世的一大堆毛病。但工友们虚虚实实满口胡咧咧的话,谁都晓得信服度极低。我对自己产生这个念头也感到荒唐可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窥隐癖症。

这日傍晚,我和王长世冲洗了身子后刚端上饭碗,一号楼那边传来了吵骂声。工长福劳把喝了一半的面汤泼在地下,口中骂道:“妈的,又是哪个闲不住闹腾开了?”

吃饭的民工没几人起身,工地闹事大家已见怪不怪,懒得理睬,反正闹得再历害,终归有人出头,终归会风平浪静,民工象天天吃饭一样得天天干活,管闲事又没人发工钱。

这当儿,黑熊叫起来,“二狗呢?咋没见二狗吃饭呀?”

田大炮接嘴说:“嚷嚷啥?兴许外狗东西憋不住咧,到街上快活去了。”

我喝了口稀米汤随口问:“黑熊,二狗不是跟你一搭干活吗,你不知道他去那儿了?”

黑熊摇着脑袋一脸无奈:“下工时我还刻意叫了一声,二狗嘴里应着,却一直在后头磨蹭着,我那儿晓得呀。”

一种不祥之感袭上我的心头。联想到自从我们清理一号楼地沟开始,二狗就三番五次打问进度,莫非这家伙果真干出了啥蠢事来?

我象工长福劳一样迅即泼掉半碗米汤,扯了黑熊一把:“赶紧走,大概是二狗出事了。”

几个人风风火火赶到一号楼时,工长福劳已先期而至,控制了局面。

闹事现场在水莲和黑妞的宿舍外面,以孙德胜为首的四川木工跟以戚广才为首的甘肃砼工正隔着狭窄的地沟对峙着。事件的主角二狗抱着脑袋,蹲在一旁楼梯拐角处,一口一口吐着血水,扯烂的汗衫和开裂的裤筒,告诉人们这里经历过的激烈打斗,二狗挨了四川人的暴打。

我和黑熊,田大炮挤过去,以炮筒子出名的田大炮率先发作:“哪个敢打二狗,有种站出来!”

“我就打了,咋? 我还想把外狗眼珠给抠出来呢?”孙德胜上前一步,双手衩腰,气势汹汹。

“你抠一下试试,看我这拳头答应呀不?”广才挥着拳头站到地沟边。

“嘿嘿,戚厂才呀,你个四六不分麻迷不清的甘省客,二狗是你爹啊?做下丢人事还护着!”

“哈哈,孙德胜,你个狗娘养着四川蛋儿,那女人是你娘啊,看几眼又没少啥,用得着你狗拉老鼠多管闲事。”

田大炮不管不顾捡起半截砖头高举着跨过地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工长福劳抬腿一脚,把跨在地沟上的田大炮踢了下去,一声沉闷的“咕咚”随即是田大炮“哎哟,哎哟”的叫唤。

工长福劳双脚跨在地沟边沿,双手推开近在咫尺横眉冷对的孙德胜和戚广才:“你俩还没打够啊,屁大点事犯得着动手,都滚回去,小心老板扣工钱!”

孙德胜仍不罢休,气咻咻争辩:“工长,二狗女人,你说该打不?”

“该打也轮不上你个龟孙子!”戚广才愤愤不平中插嘴。

“戚广才,你还有完没完!”工长福劳吼叫着,上前给戚广才一拳,戚广才打了几个趔趄,后退到一边。

“孙德胜!”工长福劳回头训斥:“手痒了咋的?手痒了在砖头上磨几下去,上回打老王,工上没处理,你今天又打二狗,成心滋事生非,活腻了?再闹下去,扣一层屋面工价!”



孙德胜立马哭丧着脸,满是委曲:“工长,你可不能老护着西川人呀,再护下去,有人就爬到女人床上了。”

“少胡咧咧!”

“咋,我保护手下女民工还有罪了?”

“不管啥事,打人就是罪!”工长福劳言罢,照直走过去,对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二狗踢了一脚:“二狗,还不滚回去,蹲这丢人呀?”

我赶紧上前,拽起二狗,黑熊弯下腰,连拖带拉,从地沟里弄出来揉着膝盖咧嘴啮牙的田大炮,几人踢踢踏踏摸出已黑糊糊的楼道。

回到工棚里,二狗抱着脑袋坐在床头,王长世给端来一盆清水叫洗洗嘴脸,二狗也不理睬,就那么傻愣愣坐着,一言不发。

跟进来的工头广才,看不入眼,抽着烟骂起来:“二狗,你个狗东西,没见过女人吗?爬进地沟看人家,看嘎子顶饥哩?撑饱哩?要不是我发现早护着你,狗眼珠儿只怕当真叫四川那帮子抠出来了!”

二狗抬起头来,揉了揉已肿起来的眉眼,吐了口血水咕浓道:“广才哥,你救了我,咱感激哩,可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大话不闪腰!”

“咋?还牛了起来,满工地人都晓得我和大伙一样没带老婆,我能撑住,你个龟孙子咋就钻地沟丢人现眼去咧?!”

“嘿嘿,”二狗冷笑一声,“你没带老婆不假,可肚子饱饱的。”二狗说着,扯下毛巾出了工棚。

工头广才难堪地咧咧嘴,扔掉烟头,“啥话嘛,这家伙叫人家把脑子打晕了,胡咧咧哩。”

躺到床上时,一直当闷葫芦的王长世,从角落里抛过来一句:“二狗,你不是刚回过家吗?咋能这样?

老实人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大家。久疏女人,男民工熬不住女人屙尿,甚至象我跟黑熊一块去好地方看真人活戏,即便做了稍稍出格的事,大家都能理解。男人嘛,哪个不想女人,嘴上不说,都在心里头惦记着哩。

黑熊侧过身,搔着后脑勺问:“我就纳闷了,大白天地沟中都是黑乎乎的,外人咋能发现呢?”

“甭提咧!”二狗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人要倒霉些,虫虫子都跟你做对哩!我也觉得地沟里头蛮保险,进去时外头没得一个人,我爬到女工宿舍那头,刚把盖板掀开个缝缝,他娘日的,一只虫虫偏就钻进鼻孔中,憋不住咳嗽一下,两个女人就叫喊起来。咱啥都没看上,就被孙德胜一伙提溜出来,唉,真是没吃到肉倒惹上一身腥。”



“看看,”田大炮怪叫起来:“还说男人呢,连虫虫子们都爱女人护着女人!”

我不耐烦地瞪了田大炮一眼:“二狗,好兄弟,你咋这么糊涂,刚从家回来二天,怎就猴急了?”

“唉——”二狗长叹一声,喘着粗气说,“霉气嘛,白跑一回,老婆烂了!”

“嘿嘿嘿”,田大炮率先怪笑起来,角落里的王长世也光着上身爬过来,田大炮满是揶揄着挖苦:“怎么?广才不是叮咛着叫你捏住日子哩,你个混球货连这都不懂?”

“去去去,”二狗把挨得很近的田大炮掀到一边,很认真地解释:“这多年了,我就没空跑过一趟,老婆那个日子一向蛮准。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刚回家当晚,老婆偏就烂了,等了二三天也不见好,广才外狗日的一天几个电话催命鬼一样吼叫着,我只得憋回去又憋回来。”

“唉——”“唉——”工棚里接连数声叹息。

“二狗,还是买上个手机吧!”田大炮说着,溜下床,耷拉着拖鞋出了工棚,大概又去外头跟老婆“啊啊呀呀”去了。

“二狗,”黑熊伸出胳膊,在二狗的光脊背上“啪啪”地拍着,满是歉疚地说:“都怪哥没想周全,要是老早把你引上到好地方过过眼淫,就不会挨打咧。”黑熊说着,不住拍打着二狗的脊背,象母亲逗入睡的孩童。

良久,黑熊翻过身,仰面躺下,扎眼的电灯光下,我看见黑熊眼窝里闪出晶晶亮亮的东西。

我悻悻中缩回身子,看着鼻青脸肿的二狗,心头袭上一股莫名的悲怆。

“孙德胜外狗娘养下的,老跟咱做对,得治一治哩!”角落里的王长世冷丁冒出一句。

没人言传。二狗冲着顶棚,鼓胀着胸腔很响地喷出一口粗气,浓重的气流吹得头顶的100瓦电灯炮儿晃晃悠悠,整个工棚似乎也在晃晃悠悠。

这一晚,我很久没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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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林祥,1963年生于岐山县凤鸣镇,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幼丧父,十岁因病致残,198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近30年来,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出版小说散文100万字,曾多次获奖,出版长篇小说《理事长》《西安是个坳》,长篇纪实小说《爱不流泪》,散文集《人生的第一个青苹果》,村庄史话《栉风沐雨盘龙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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