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赵先生又来了 这是我下午第二次瞧见他 他赊账买了一打颜料 又提溜着他的破画架去街上打圈儿了 我在店里的黑板上 他的名字后面又加了一笔 母亲说不能再给他赊了 他还不上这帐 父亲咽了口茶 又嘬了一嘴儿老烟管 从躺椅上立起来 没理睬 晃出门去了 

不算上我 父亲是这镇上 唯一一个叫他赵先生的人 我也随着父亲这样称呼他 我的母亲和班上的同学们管他叫做"赵铁皮" 因为铁皮是他的生计 学校后墙根总堆着废掉的桌椅电灯板 他都把上面的铁皮扒下来 拿去换了钱勉强支撑他的开销 学校也并不反对 正是省了清理废品的功夫 连他住的地方也是镇上离了家去城里享福的老伯给了他的  一辆卖早食的破铁皮车 他把里头的五脏六腑清了 就蜷在里头睡 抱着他的画架子 我猜是这样的 不然怎放得下 每次风吹 我总绕路去他住的那巷根儿瞧瞧 看他还在不在

赵先生蓄了些胡子 使他看上去有五十岁了 兴许是四十岁 谁知道呢 我记事起没多久他就来镇上了 有人说他是受了刺激疯了从城里逃来的 有人说他以前是个教书的 还有人说他在城里有个相好 家是镇上的 相好跑了 他来寻 寻不到干脆就守着这块地 我问过父亲 父亲说 不许打听别人的事

父亲走了有一会儿 前桌的虎子钻进店里 找我去河边摸鱼 我穿了筒靴便跟着他跑去了 紧了河我才看清 大片大片的紫红 是河后边儿的金鱼草之类的野物开花了 我想起来 撒了欢往对岸跑 果然赵先生在这儿 我看他正往纸上涂色 花瓣怎的是灰 我紧想问他 "赵先生,花是什么色?"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红的,紫的,白的""赵先生,怎的你用灰色?""花要败的""现在不是正开着?""你的还开着,孩子"

虎子气我丢他自己摸鱼 问我 "那赵铁皮画画有什么好看,他的画不是胡来?"我问虎子,"那花是什么色?"虎子用手探了下我额头 又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瞧我没事又拽我下河去了 我一条也没摸着 感觉头埋进水里 耳边还是赵先生笔刷蹭画纸的声音 震的我耳朵快聋了

过了好久 学校安排我们去罗县听讲堂 城里来的老师穿的好不威风 一个劲的跟我们讲城里有多好 要我们好生学习 考去城里 给我们一人发了一套笔墨 老师讲我们小地方的后辈更应该懂得抓住机遇 大考就是我们最大的机遇 我把笔墨包好放在书包 不知怎的就想起赵先生的脸  镇上的人都想去城里 他怎么反着劲儿来? 

我在家蒙着劲读书 等着大考 好久才去了趟铺子 就看见黑板上赵先生名字后面空荡荡的 我问父亲" 赵先生清账了? "父亲看了我好一阵子 跟我说 "他不会再来了 "

我往巷根儿跑了几十步 又转头回去 拿了包好的笔墨 奔去找那辆铁皮车 我耳边又是赵先生笔刷蹭纸的声音 我想要将该死的耳朵眼儿钉住  

我第一次看见铁皮车里到底是怎样的 赵先生蜷缩着身子 看起来累极了 我倒不觉得他病了 我不知道 我总觉得 会有这么一天 铁皮车里一张麻色的被 画架格外金贵似的贴着车壁叠放在他自己钉上的架子上 一个铁皮桌也贴壁站着 只有板凳那么大 若不是赵先生将它摆出来 请我吃一个馍 我不会知道那是桌子 我把笔墨递给他 他也怔怔的看着我 铁皮车外哗啦啦的响 又刮大风了

父亲拿鸡毛掸子打了我好一顿 我哭的快歇气儿了 他才肯停下 赵先生走了 不算上我 父亲是镇上唯一一个感到伤心的人 去找他那天 我就预料了这件事 我不敢去河边儿 我怕踩的地方 是赵先生跳下去前踩过的地方 我耳边总有唰唰的声音 一刻不停 父亲怄我私自去找他 找一个将死的 满怀抑郁的人 我曾以为父亲是怕他将这些不好的带给我 后来我知道 不是的 父亲足够了解他

我考取了城南大学 去了城里 带了略略几件衣裳 母亲塞给我的口粮 还有赵先生那天在铁皮车里送我的画 蓝色的天 蓝色的河 站在河边的是我 头伸进水里的是虎子 岸边大片大片红的 紫的 白的花 还能清楚地看见 花瓣缝隙处 是本身的灰色 赵先生将它送给了我 跟我说 你的花永远开着,孩子

后来从父亲和城南大学副教授口中得知如下 赵先生 原名赵世丰 我上学之处杜城本地人 曾经在城南大学美术系做教授 署名举报了地政官员本系学生 被赵先生保护的学生因被官员势力威逼 否认有此事 后官员等人烧了他的住所 害怕受牵连的亲属避而远之无从投靠 流落至吴镇 

花会败的 那天起 我就知道 他的日子不久了 再后来只要我回镇上 都去河边种支花 我知道 赵先生看着呢 他的花也永远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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