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彪:洗澡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洗澡对大家并不陌生。过去洗澡既是难事,也是奢侈;现在洗澡是家常便饭,更是生活享受。


洗澡和游泳在我们那儿俗称洗身子。老家有条河,河水不大,河流不急,经年狂风暴雨,在途经小村庄的1公里河道里,冲刷出了比较有名的囦。比如,前河的槽囦、瓮囦,门前的老婆囦等,那就是我小时候,夏天洗身子的天然澡堂。


每逢盛夏,父亲带我到河里,在没人、水又不深的地方,给我洗洗身子,用中华牌肥皂或者山丹丹牌洗衣粉,粗布裁成的毛巾,清理一年来积攒在我脖子、胳膊肘、膝盖处的垢甲。后来,我上小学和小伙伴偷偷下河到远离大人视线的囦里去洗,其实就是在水里玩、在水里闹,在打闹中我逐渐学会了游泳。当然父亲是不知道的,小伙伴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有时候会名正言顺地报告父亲,来到人多的囦里,以洗身子之名,行游泳嬉水之乐。大家光着身子,在岸上排好队,用手堵住鼻子,依次助跑跳入水中,平静的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尔后形成层层涟漪,向四面散去。水平高的、胆子大的会一头扎入水中,在人们的期待中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神出鬼没地冒出水面,全然不害怕这个囦可能在过去已经淹死过人。好多回,身上的垢甲并没有彻底洗掉。




真正听说洗澡并走进真正的澡堂,那是我84年在桑树坪上高中的时候。桑树坪是一个大煤矿,有一个大澡堂,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澡堂。有4个正方形大水池,每个水池的面积大约有2个羽毛球场,水齐腰深,水温也稍有不同。澡堂四周墙下布满了数不清的淋浴头。烧煤的锅炉供的水、供的暖气,室内温度非常高。澡堂24小时向职工家属开放,不收钱。


我去的时候是同学胡亦龙带去的。他是矿上的子弟,家里人在澡堂的更衣室有专门放衣服的柜子,我也沾过不少光。我们去也都是避开矿工下班高峰,当然偶尔也能碰见沾满煤灰、仅仅露出污染不彻底的白眼和白牙、脸面完全和非洲人一样的下班工人。原本清澈的水池因为他们的到来瞬间颜色就发生了变化,他们毫不吝啬洗头膏和香皂,一遍一遍洗啊搓啊,直到一个崭新的黄种人再现。我们在水里泡泡,淋浴头下冲冲,有时候也会把换下的衣服洗洗,从此伴着我一起成长,隐藏在衬衣上、棉袄缝里的虱子彻底消失了。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80年代末,在农村开始出了私人经营的澡堂,用煤烧锅炉。贾虎仓在我们村第一个建起了澡堂,是那种非常简陋的,一般用水泥、瓷砖砌一个水池,最多可以容纳2个人,也不过3、5个淋浴头,小小的更衣室温度根本无法保障,因而脱换衣服还是感到凉飕飕的。


每年过年前,是洗澡高峰。父亲和我会在人少的时候,带上要换的干净衣服,以及拖鞋、毛巾、海飞丝牌洗头膏和力士牌香皂,每人花上1块5毛钱,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父亲会先给我搓搓背,我双手扶住贴着白瓷砖的墙上,父亲把毛巾拧干,包住右手,给我搓脖子、脊背、屁股、大腿、小腿,然后搓手,搓胳膊、胳膊窝。父亲搓得很细,生怕漏下每一寸肌肤,每次父亲给我搓背是最享受的事。由于父亲手臂有力,还细皮嫩肉的我时常也会有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生活了大半辈子,洗澡的次数有数,可是搓背的技术还是挺专业的,父亲说50年代,上师范时,和同学学的。当然我也会按照父亲给我传授的搓背方法,给他搓背,只不过父亲的双手得扶在小水池的边沿,我才能不费力气地搓到他身高1米81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




99年冬天,《常回家看看》那首歌刚刚唱响。父亲看望在兰州工作的叔叔,我也从新疆探家路过,带父亲去城里一个洗浴场洗了一次澡,一人15元,我是不会告诉父亲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把洗澡当消费、当享受的开始。进了门就暖烘烘的,换衣服有床、存衣服有锁、洗澡有池有淋浴,洗头膏、淋浴露、牙膏、牙刷、一次性剃须刀、大浴巾、小毛巾应有尽有,搓背也有专人,但要花钱。我还是跟父亲交换着搓背,并没有花钱。如果真要让人搓背,父亲肯定不同意的,节约是父亲的本色。洗完还有休息室,可以躺在床上,看着背投电视播放的不太清晰的港台录像片。但那次不知道啥原因,竟然把父亲洗感冒了,还真有点花钱找罪受的懊丧。


2006年,父亲来西安安度晚年,平时我带他到单位的澡堂,或者到附近的曹村私人澡堂洗澡。过年我带他到西安洗,别人说哪里好,我就带他去哪里,去过凯撒宫、去过摩登假日,这才知道什么是富丽堂皇,什么是高雅享受,那水池大而现代,有冲浪、有喷泉,还有帮人琢掉死皮死肉的鱼疗浴池,周围点缀着假山翠绿、小桥流水,既让人赏心悦目,又让人陶醉其中。浴池的显著位置还有电视。搓澡也有了新的发展,设有专门搓澡区,配有搓澡床、专业的搓澡师;搓澡也有新花样,比如盐浴、奶浴、玫瑰浴等等,我配合着搓澡师照看着父亲,把见识的都见识、把享受的都享受。然后,我们去专门的休息厅,边休息边看电视,还请人给父亲掏掏耳朵、修修脚,每次父亲最满意的是把多年辛劳脚上打下的老茧去掉些,他最轻松。我也会在餐厅请父亲吃饭,但最好的饭菜父亲也没觉得好,他惦记的还是一碗面条。父亲也会惊诧洗澡的巨大变化,也会质疑花不少钱,我都搪塞而过,生怕他心疼,生怕他又不高兴。




后来,父亲行动越来越不便,我在西安也买了房,装了思密斯天然气热水器和美的浴霸,有了自己的洗澡条件,就在家里给父亲洗洗、搓搓、擦擦。这个时候,父亲倒安静的像个孩子,你说怎样就怎样,你洗到哪里算哪里。


每年天热的时候,父亲也偶尔回农村老家避暑休闲,给人说起他在西安洗澡的经历,脸上露出的是满满的幸福。看着农村普遍都装上了太阳能洗澡,父亲也让我在老家的灶房旁建一个洗澡房,这个建议很好,也很有必要,本来要在2014年动工的,可是父亲的病情却突然加重,还没有开工。


那年8月,农村人在河里在家里,都能尽情洗澡的季节,父亲走了。下葬的那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整个大地洗得干干净净。(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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