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稿]一位伤心母亲写给儿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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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伤心母亲写给儿子的信
原创：村村
儿子：
你好！
很久以前，你爸爸就曾经再三要求我给你写一封信。他的语气一度郑重而迫切，对这封信可能给予你心灵上施加的正面影响，寄予了超出理性边界的希望。我认为他之所以迷信一封信的力量，是他早就发觉了隐匿在你身上的一股无法控制的魔性，希望我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文字而非口头说教的形式，深刻而具体地给你讲讲父母家人对你的种种关爱，以及因你的乖戾而起的煎熬、焦灼和担心，无数次语重心长地规劝你而你却置若罔闻甚至大动肝火后的绝望和灰心，企图以此来软化你那颗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颟顸坚硬的心。我肯定了你爸爸的想法，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却迟迟没有动笔。
我没有给你写信的原因很复杂，写信对我而言，是一件轻松而简单的事。我热爱文字，长期以来也从未停止过对文字的耕耘和探索，我相信凭我的文字书写能力，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完成一篇书信应该是信手拈来。然而，每当我决定写，也真的写了开头，便忍不住想到你正不屑一顾地坐在我的对面睥睨着我；或者我笔力饱满地完成了这封信，当它通过邮局辗转抵达你的手上时，你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目十行地快速展读着我给你的信件，阅完随手一丢。想到这些，我庞大的信心就瞬间萎缩，溃败成泥。
我今天决定完成这封信，并不是对写信这件事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敢奢望一封信能让浪子回头），而是有太多的话语，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实际上，我现在的手是哆嗦的，浑身颤栗，脑子一片空白。我在强迫自己恢复镇静，努力让自己混乱的思绪一寸寸归位。我知道，这将可能是我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
你知道吗，这可能是老生常谈，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天下父母内心世界都惊人地一致，爱孩子从来都是无怨无悔。不管孩子平庸还是优秀，顽劣还是品行端正，父母都会因为他是自己的孩子，自觉自愿地在心里过滤掉他身上所有的不好，无条件地支持并爱护他。我不知道我作为一名母亲，是否如天下众多的母亲一样，在母爱辽阔而细微的范畴内，为孩子做得尽善尽美，百分百符合世俗对母亲一词的定义和标准。但我知道我作为母亲的那颗心，尽管多数时静谧无声，貌似疏阔，却从未离开，且一直在亲情绵长久远的呼唤和凝视里，源源不绝地给你输送着一份温暖。这温暖，来自我内心最柔软的深处，如和煦春日覆盖石涧之溪，日夜不息。母爱是不需要语言过多阐释的一种血亲之爱，就像头顶的阳光，不刻意照耀，却无边无际。儿子，你是聪明的，我相信你年少狂怒的心，在情绪奔腾起伏的间歇，会有疲倦的时刻——那一刻如浑浊咆哮的泥沙平息，你应该能感知到母爱对你不离不弃的关照。
然而儿子，我不知道你本质上究竟是属于哪种性质的孩子？你今年十八岁，我含辛茹苦养育了你十八年，你也已经是一名高二的学生了，具备了一定的文化知识，但你却为了跟我索要手 机遇到阻挠时（年初你主动将手机交给我保管，我不归还是为了帮你戒掉网瘾。），就对我恶语相向，泼口大骂，强势地在电话中叫嚣着：“我就骂你了，你这个傻逼，我操你妈！我操你妈！！”你此言一出，我瞬间石化。
儿子，你恶狠狠地辱骂我，就像辱骂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路人，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如果我在你面前，我相信那一刻你会毫不手软地对我动手。你说你对我没感情，恨我管束你，因为我这个妈妈好管闲事，不让你上网，强迫你将烫卷的头发拉直，又勒令你把染黄的头发染回来。你还讨厌我让你好好学习，待人接物注意礼节，对师长要怀有敬意。你声嘶力竭地冲我嚷着，要求我别再干涉你的兴趣，让你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一切的根源，均源自于我希望你做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多学一点文化知识。我以为一个人唯有前期储备充足，才有可能有好的未来——即便离开父母的庇护，将来也有能力独立面对生活的艰辛，可以在未来漫长的谋生路上，凭借自己所学能获得一份温饱和安逸。可是我的苦心，你究竟领会多少？
在电话中骂完我之后，你还怒气冲冲地从学校赶回，与我争执不休，非但没有悔意还振振有词地告诉我，你们学校辱骂父母的孩子大有人在，有一个甚至还对自己的母亲大打出手，你神态平和地说，自己的行为还算是好的。最后，你又不忘追加一句：别拿父母的牌子说事，新社会人人平等。你的意思是既然人人平等，儿子急了骂母亲也是被允许的。儿子，你能告诉我什么叫人人平等吗？我虽然愚钝，。如果你的人人平等就是没有条框的约束，人人可以自行其是，想怎样就怎样，那么尊卑和上下的界限确实可以消除。然后，子与母，学生与老师，晚辈和长辈，强与弱，多与少，就可以平等地在一个天平上较量颉颃。结果当然是儿子辱骂母亲不算个事，学生不尊敬老师不算个事，晚辈藐视长辈不算个事，男人欺凌女人不算个事，强者压迫弱者不算个事，大人欺负小孩不算个事，群体蹂躏个人不算个事……儿子，告诉我，这就是你眼中人人平等的观念下存在的美好社会吗？我无语了。
我还能说些什么？孩子都是父母的精神支柱，我的世界就这么坍塌了，触目处，皆是瓦砾和淋漓的鲜血。你还是我从小养大的那个的儿子吗？你无所顾忌地瓦解粉碎了我的世界，像一场横扫一切的可怕飓风，以秒的速度颠覆了我内心的平静。
我相信上帝在造人时都是宽厚的，毫无私心地将人性里最美好的品质，诸如坚韧、勇敢、善良、敬老爱幼、同情、关爱、慈悲和敬畏之心，像天上的甘霖一样均洒给每一个尘世间需要它的人。人之所以可爱可亲，之所以配称谓人，就是具备了上述良好品质。这也是人类之所以能够像其他动物一样繁衍生息，又能将心灵之光（文化知识）传承千年发扬光大的根源。这不是高深的学问，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妇孺皆知。我们国家的教科书发展演变至今，无论怎样功利，脱离人之本性，追求和弘扬真善美还是被肯定的。你从学前班到小学，到初中乃至今天的高中，我坚信你一直接受的是这样正面的教育。虽然我对今天中国的体制教育也颇有微词，但我相信它的初衷应该是培养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儿子，你都学到了什么？我跟所有你的授课老师，都有过或长或短的接触，我不敢说非常了解他们，但我相信其中的绝大部分老师都是好人，懂得为人师表，也明白为师者就是传道受业解惑。我相信他们在三尺讲台上向你传授的，绝不是自私自利，也不是暴戾恣睢，更不是个人的要求没有及时满足，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辱骂生身之母。我说过上帝造人之初没有任何偏私，可是为什么走着走着，人群却发生了巨大的内在的分歧和差异？因为人们被内心滋生的善恶牵引，有的归顺了天使，有的则被魔鬼降服了。儿子，你为了一款手机对我泼口大骂，从学校赶回来后，还变本加厉地将刚买的一部老人机摔到地上，并用力一脚踩踏上去。依旧不解气，又随手抓起一瓶洗头膏用力砸向地面，弄得绿色的洗头液四处飞溅——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你已经坚定地选择站在魔鬼的队伍里了。
儿子，今天的你让我感到陌生和恐惧。我和你爸爸虽然并非完人，但平素可以说没有大过，一直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为人谦卑，外界口碑良好。我也一直恪守着一份做人的真诚，在不断的思考和阅读中，努力让自己的心灵有尽可能多的芳香，以便于与你共处时言传身教，让你在父母的正确引导下，和我们一样做个正派优雅的人。我一直坚信好种出好苗，不料如马克思说的，播下的是龙种生出的是跳蚤。此刻，我依旧在恍惚中，始终不敢相信养育了十八年的你——我的亲儿子，竟然为了一部手机就将我劈头盖脸辱骂了一顿。我的尊严碎了一地，心碎了一地。世间还有比这更逆天的吗？对一位母亲最大的伤害，应该莫过如此了吧？！
现在我脑子里反复出现的画面，是得知你从学校疯狂赶回家的路上，我像一只被猎人围追堵截的可怜猎物，跌跌撞撞地为手机和电脑寻找着安全的藏匿地点。我一边快速地思考着家中哪里藏东西更好，一边为自己当时那种仓皇奔逃的神态感到羞耻。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一旦你回来发飙，在目力所及之内，你会毫不犹豫地砸烂任何可砸的东西！就如同砸烂我给你买的避邪的狼牙一样。你骨子里盘踞着一股巨大的破坏力量，我已经领教多次了：譬如一语不合就撕毁暑假作业，摔烂眼镜，自己挥拳咬牙切齿地捶打墙壁，跟奶奶要不了钱就作势把她抵到墙上……令我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你除了对爷爷奶奶经常模糊性地爆粗口之外，还没有像今天指名道姓地辱骂我一样辱骂过他们。然而，这样的欣慰还能维持多久？
儿子，你让我如此痛心，感到彻骨的寒冷。我还记得我刚刚生下你时，你像一个娇小的粉色肉团，酣睡在我的臂弯。我经常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亲吻你，一遍遍地嗅你身上苞芽一样初春的奶香。不知餍足地将你搂在怀中，或者将耳朵贴在你的胸口，倾听你细小均匀的呼吸。我躺在你的身畔，搜索枯肠要给你起一个好听的不同凡响的名字，想象着将来要给你怎样的教育，让你做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我也在心中一遍遍描画着你长大后的样子，像一个浅薄溺爱的母亲那样无知地幻想：我的儿子一定要帅，除了好看，还要有智慧有健康，还要有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做大事业的大勇。尽管后来因为工作和生活的需要，我和你爸爸都成了北漂一族，疏离了许多为人父母的职责， 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对孩子的爱、牵挂和责任，我们从未废弛和疏忽。你爱流鼻血的毛病，是这之前我和你爸爸最大的隐忧。寒暑假我们一家人总要克服困难相聚在一起。相聚时，凡是你爱吃的东西，我和你爸爸总是尽量少吃或者不吃。今年年初去你外婆家拜年，在公交车上，我感觉你手冷，就用自己的手一直紧紧地暖着你。曾经为了给你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绞尽脑汁地给你寻找相对好的就读学校，住宿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你在学习上遇到挫折，我总是鼓励安慰你，帮你分析原因，告诉你名次并不是最主要的，只要你努力了，就不遗憾。对我而言，你的快乐和健康，永远比成绩更重要。和别的守在孩子身边见证孩子成长的父母相比，也许我们做得不够，在关爱上欠你很多。但是，当我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得知老家风雨大作，而你却泡在网吧不归，我像困兽一样在租住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一遍遍打宿舍老师的电话，被冷漠地拒绝后，又一遍遍打你班主任的电话，哀求他去网吧找你——那一刻，我的心被牵挂你安危的情绪反复揉捏，彻夜不眠，精神上经历着不为人知的酷刑，几近疯癫；儿子，当你与宿舍阿姨发生龃龉，被迫要求在短期内另换住处，我想象着你实际上是被撵出来了，成了一个没有去处的流浪孤儿，生性孤傲的我，甘愿一次次低三下四地给宿舍阿姨打电话，乞求她们能再给你一次机会。被强硬拒绝后，我又涎着脸四处托人给你找新老师，担心这件事会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我不厌其烦地给你打电话，做你思想工作，帮你疏导，要你正确看待这件事。我反复告诉你有挫折的人生并非坏事，只要你能从中吸取有益的养分，临歧泣而返，发愤图强，也许是抵达蚌病成珠的最好途径。儿子，妈妈爱你，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成人。别的我不想再罗列，类似的事情你应该会有更多的记忆。就为了这些，你又怎么忍心在妈妈身体亮起红灯时，问都不问一声，反而为了一部手机就对我泼口大骂呢？
儿子，告诉你，当你恶狠狠地辱骂完我之后，我的心就一直滴沥不止。我不会再康复了！永远不会了！！妈妈这半生虽然没有做出过傲人的成绩，也算一个识文断字之人，平时极其厌恶目无尊长满嘴喷粪之人。我对你外婆和你爷爷奶奶，乃至所有的长辈，向来都是敬重有加，谦逊礼让。我所学的知识和在阅读中积累的素养，告诉我尊老爱幼是人之根本。一个连自己的母亲都能出口辱骂的人，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虽然后来在返校前，你确实抱着我的肩膀痛哭流涕地忏悔，说自己错了，是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了。我发狠说我不会原谅你，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从此你好坏与妈妈无涉。你开始还态度强硬，看我来真的了，才大放悲声，哭得声嘶力竭，说如果我以后不管你，你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疼爱的孤儿了。儿子，我可以原谅你吗？我应该原谅你吗？？我能够原谅你吗？？？如果你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你又怎会在刚刚凌迟完妈妈的心之后，又惬意地照镜子，还一边没心没肺地哼唱小曲呢？你的痛哭流涕里有多少悔改的成分？你应该自知。你一句自己是一时冲动，就理所当然地要求被你伤害的人给以原谅吗？那么一时冲动杀人，是否也可以要求被原谅免于刑罚呢？或许你要说这两者性质不同，儿子，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我今天原谅你， 就等于是在纵容你明天犯更大的错！
还记得返校前你坐在我的卧室里，我对你说的那一席话吗？我说我可以原谅你，对你既往不咎，今后一位母亲应该对儿子尽的义务和责任，我会一如既往地去做，不打折扣。如果我的原谅真的能让你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愿意现在就原谅你，哪怕千次万次。然而理性和种种迹象告诉我，你依旧在混沌中酣睡，短期收敛后，以后如遇类似的情况，你还会故态复萌。不是我不肯原谅你，假设你一时冲动的理论成立，你又怎么可能在长达三四小时的时间之内，一直持续不断地在我面前疯狂咆哮？爷爷奶奶与你理论，你居然还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辩护，认为是我阻扰归还你手机在先，你被逼无奈对我大爆粗口在后。儿子，我承认你天生有一副好口才，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你如此狡辩不过是想改变事件的性质，混淆视听，用语言巧妙地将责任嫁接给我，再告诉家人你是无辜的，妈妈挨骂不过是自取其辱。
——我这样说是钻牛角尖了吗？如果我是狭隘的，没有做母亲的宽容和豁达，纠结于“一次儿子无心的辱骂”，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辱骂对我的伤害真的只是暂时的，世间没有什么能永恒，一切伤口都可以随着时间自己治愈。伤害的最大期限也不过等于一个人生命的长度，对于浩渺无涯的时间而言，这又算得了什么？像我这样，大约也不会是长寿之人，心灵的创口在不久的将来，也可随着生命的终结而终结。然而这不是问题的症结，一位母亲的症结——假如她真正经历过十月怀胎，我相信她的痛苦应该是在这一反常事件中，敏锐地察觉出的是儿子心灵的扭曲，和因此导致的他并不平坦的将来。
我告诉你，一个辱骂母亲的人，一定会是一个没有慈悲和敬畏之心的人，也将是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人——他的内心空空荡荡，毫无长物。他的心里也就没有圣坛——世间应该供奉在那里的美好思想和善念，不容诋污和跨越的道德界线，也就没有存留之地。人没有慈悲和敬畏之心是可怕的，这会让他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一个人活着一旦没有顾忌，就会为所欲为，由着性子做出更多更大伤害他人的事。这种行为短期殃及的是他身边的人，一旦定型成为他性格和品质的主体，就会长久作用于他的人生，随着伤害的人越来越多，届时众叛亲离，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儿子，我希望你一生快乐幸福，可这样你又如何做到一生快乐幸福？即便你将来能够幸运地走上一条坦途， 在品咂人生的甘美时，没有亲戚朋友的祝贺，应该也是寡淡无味的吧？
好，不说了，你好自为之。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还是拿走了手机，并甩下一句：怎么样，折腾了一溜够，手机还不是还给了我？早知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给我，多省事。你认为自己再次战胜了我是吗？错了，我把手机归还给你，是表示妈妈对你彻底失望，从此在情感上对你放任不管了。虽然我还会一如既往地供你吃喝，给你提供读书的一切费用，但我不会再纠结了。听好了，如果你以后怙恶不悛，休要再拿不上学，或者就不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来威胁我——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甘愿自毁前程，我也救不了你了。据说之前你还威胁过你爸爸，说他不给钱给你就去抢劫，你吓唬谁啊？儿子，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你想尝尝牢头的拳打脚踢，日夜无休止的皮肉的折磨，可以去偷去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要作死，我不拦着。但是我还是要规劝你一句，，进去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你才十八岁，美好的人生还尚未开始，如果你真心悔改，我会说服自己重新接纳你；反之，你就愿意破罐子破摔，与一切正面的东西作对，那不妨去偷去抢，。
一个再无完整心灵的母亲
2016年2月29日，深夜急书。
无论社会如何复杂，生活如何困窘，我们都要有一颗饱含诗意的心。
文学，绝不是这个时代的笑话，而是暗夜里指引我们前进的微光。
我们可以渺小而卑微，但灵魂，决不应匍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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