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作家(108)清明专刊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永春作家】

永春,桃花源,乡愁故里。

一个山风与海涛交响的地方。


永春人,

朴实又灵秀,包容又倔强。


有“爱拼就会赢”的底气,

有“无永不开市”的神话。

永春文风便是这一气节的舒展



这里展示的是当代永春作家的作品,

展示他们的追寻与寄望。


      “清明时节到,踏青扫墓时“,清明节又叫踏青节,在仲春与暮春之交,也就是冬至后的第104天,是中国传统节日之一,也是最重要的祭祀节日之一,是祭祖和扫墓的日子。在这一传统节日里,古今文人留下了许多动人的篇章。永春县作家协会也刊发部分成员的“清明作品”,以飨读者!     

                             ——编者按


缅怀母亲

           郑其岳

       

    清明节到了,我又开始忙看准备祭品,要与全家一起去厦门薛岭陵园祭拜母亲。母亲逝世后,我们才学会如何准备祭品和现场的祭祀仪式。那种颇具的祭祀仪式,既是对逝者的深切缅怀,也是对生者未来的期望。

    去年的清明节后第三天,也就是四月七日的上午,正值春光明媚的时候,我的母亲却走完她的一生,长眠不醒。

    母亲享年85岁。此前她找过医生、吃过药,可从来没有住过医院。在2017年的春天里,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她第一次住进了医院,然而就再也没能醒来。再好的医生也已回天无术,医院成了她人生的终点站。

    到处呈现雪白一色的医院,就像严冬的冰雪覆盖我们儿女的心灵。母亲的前半生,曾经很苦很累,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坷,越过许许多多的阻碍,去年却没能跨过春天的门槛。母亲呵,长眠在春天的季节里,有百花簇拥,有众鸟伴唱,喧闹无比。只是我们永远失去了一位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的至爱至亲之人。

    母亲命运多舛,尚未出生时,我外公就撒手人寰,全家仅靠绑着小脚的外婆一把屎一把尿他拉扯她和我舅舅。而在她年纪轻轻的二十五岁时,我父亲就远涉南洋,最小的妹妹也成了遗腹子,这是一种冥冥然的悲剧循环。

    从此我母亲就开始守活寡,因为我父亲到南洋后,到53岁逝世前再无归来。从此,她做男做女,做牛做马,忍辱负重地拉扯着一儿二女,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

    好在我和两位妹妹都还争气,有的读大专,有的读中专,有的到了香港,相继都脱离了艰苦的农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也只有这个时候,母亲才苦尽甜来,跟着我们享受一段人生美好的时光。

    只是好日子似嫌太短,没能让母亲享受够。是的,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怎样的一种痛心疾首呢?

    其实,我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她的脊梁融入岩石的坚硬,她的胸怀包含着泥土的质朴,所以她才会那么坚强地守护着我们成长,不让我们受冻挨饿,供我们读书进步。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农村女性,有着多么的不容易!

    小灾小病根本奈何不了她。直到她79岁得了皮肌炎,而这种难缠的怪病,往往伴随着肿瘤的滋生。病魔折磨着她,使她骨质酥松,浑身酸痛,无法行走。后来发展到食物难咽,寝食不安,度日如年。我们感同身受,却无法分担她一丝一毫的痛苦。

    母亲蜷缩在白色的病床上,瘦小的身躯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少年。她一次次硬撑着,艰难地吞咽食物,即使浑身酸痛,也没有一声呻吟,让我们感受着她生命力的顽强;只有那些絮絮叨叨的胡言乱语,我们并不知道她在与谁对话。

    母亲匆匆地走了,八十五个春夏秋冬,人生苦短,一晃而逝。面对着春光,我们心里却空空荡荡。是啊,我们从此再没有母爱相伴了,也无处体现孝心了。

    母亲走了一年了,连咳嗽声,连对我们的叮咛,都一并带走了,不再回头。母亲啊,您在天堂上还好吗?

 

 和酎泉老人《清明小景》(七绝二首)

郑达夫

            

    和酎泉老人《清明小景》(七绝二首)

            鄭達夫

  新春旧冢草芊芊,化蝶冥钱舞满天。

  默默凝眸追往事,心旌摇晃怅云烟。

 

  心旌摇晃怅云烟,物是人非怨九泉。

  水泊桐花如梦里,音容历历泪涟涟。 

 


     酎泉老人原玉

       《清明小景》(七绝二首)

  清明郊外草芊芊,心恸偏遭阴雨天。

  十里车行停泊处,鲜花零落化青烟。

 

  鲜花零落化青烟,一阵哀思入九泉。

  坟上青松盈数丈,儿孙伏地泪涟涟。  


    注:程裕祯,網名,酎泉老人。曾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东方大学任教,北京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院长兼海外汉学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暨北京地区分会理事,受聘为国家教委对外汉语教师资格审查委员会专家考评组及全国对外汉语教学学术研究专家咨询小组成员。


很想再叫你一声“大哥”

          迟至路

亲爱的大哥已经辞世多年了,可我还是时常梦见他的音容笑貌,感觉他仍未走远……

大哥是长子,虽然父母亲疼爱他,但毕竟家中弟妹较多、经济拮据,小学刚毕业,他就从此离开了心爱的学校,开始了艰辛的务农生涯。

大哥身材高挑、力气也大,干起农活来倒也渐渐熟稔了。参加生产队出工,他几乎不缺勤,肯出力,多钻研,很快地,他就学会了好多农活了。就连犁田这般技术活,大哥也慢慢地掌握了——脖颈被套上木轭的水牛,在大哥吆喝声和拉扯牛绳的指挥下,拽拉着身后的木把铁犁,翻卷起一道道黑泥土。学会驱牛犁田这最具技能的传统农活后,大哥就成长为全把式的劳力了,工分也就高了。

由于大哥小学毕业,能识字会算术,再加上为人实诚,生产队还安排他兼管记账算账,在那年代,大哥也算是“又红又专”的好苗子呢。

终日无休止的劳作,是非常累人的,可一旦看到那些老弱瘦小的乡亲肩挑手提重物时,热心的大哥总是毫不犹豫地出手援助。我曾经抱怨说,这么多人怎么帮得过来啊?还不如自己多休息休息。可他一直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的,乡里乡亲的,尽量帮衬着点吧。

大哥其实是非常喜爱读书的。他经常在难得的休闲间隙捧书阅读,嘴角微微地笑。他经常勉励我多用功,争取考上大学。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定定地望着远方,仿佛在憧憬一种幸福而光明的未来。有一次去赶集,在新华书店里,我摩挲着《新华字典》不舍得放下,可没敢吱声,要好几角钱呢。大哥见了,二话没说就帮我买下了,他说,有了字典就多了一个老师,再贵也得买。那天夜里,我梦见字典变成了一位慈祥的语文老师,竟然咯咯地笑出声来。30多年过去了,多少往事早已幻化无形无影,可我仍旧清晰地记得大哥当时毅然绝然掏钱买书的样子。

考入县一中,求学的费用就更昂贵了,有些人平常就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得了,不必再读了,花那么多钱,还不知道能否考得上呢。我默不作声,抬头望大哥,他笑着说,会考上一中,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苦一点,穷一点,忍忍就过去了。

岁月就在不停的忙碌中悄然流逝。姐姐也嫁人了,父亲得到了1300元的聘金。那时,我家是寄住在地主被没收的大宅院里,因此,父亲就征求大哥的意见———或是建房子或是娶亲,这钱只够其中一项,由大哥自己拿主意。大哥说,还是先建房吧,寄人篱下,苦了家人,娶亲的事暂缓。直到隔壁生产队的女友因我家拿不出聘礼而不得不远嫁他乡的消息传来时,大哥一个人偷偷躲在后山嚎啕大哭,那份辛酸、那腔悲情,令我永生难忘。

佳人已杳,大哥沉默了好几天,旋即又奔波于搭建住房的事务中。虽然建房从挖土、砌石到备木料等等事项都折腾得大哥心力交瘁,但他依然铆足劲干活,心中有了希望,他乐此不疲。

更高兴的是,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在出发的那天,大哥挑着一大担的行礼,乘着熹微,翻山越岭,就在我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跋涉时,大哥第一次兴奋地哼唱了起来。

后来,我工作了。每年春节,我一定回家,我把辛苦赚来的钱大部分交给父亲,还把自己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拿给大哥看,这时候,就是我最最自豪的时刻了。

清贫的日子似乎悠然远去,大哥的心情越来越好了。生活磨砺了我们,在风刀霜剑之下,家庭的安宁给我们带来了足够的安慰。温暖的家,见证着亲人的努力和选择,也默默地守着所有心怀梦想,努力生活的人,守着我们的奋斗故事。

 人生无常,就在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大哥他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为了帮助乡邻扑灭山火,不慎跌落山崖,当场不治。

  一个给予我最大帮助的人走了,他走得那么匆匆忙忙、走得那么坦荡而又令人肝肠寸断;他是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牺牲的,他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为他的侠义人生划上完美的句号……

在失去大哥这座精神支柱之后的职业生涯中,我不敢懈怠,每每忆及他的善良和勤奋,总能增添我求索的勇气、前行的动力和永恒的信心。行笔至此,悲痛难抑,泪眼婆娑中,真想再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在那边还好吗?

心中的丰碑

         ——忆念我的爷爷周金友

周紫红

            

父亲天天都要到顶楼给爷爷奶奶上香。我亦天天上顶楼阳台,除了探望我的花朋草友,也是为了给爷爷奶奶上香。每次上香,面对着爷爷奶奶的合影,我总会默默地凝视,在心里默默低唤着:“阿公,阿嬷!”不知道这声声呼唤他们是否能够听见?这张合影其实只是一张合成的照片,爷爷奶奶生前并未合过影,这无疑成了父亲心中最大的遗憾,所以父亲精挑细选了爷爷和奶奶的个人照让影楼的师傅合成为一张合影照。照片中的爷爷眉头微蹙,似笑非笑,显得有些拘谨,倒是旁边的奶奶低眉浅笑,有着旧式女子的大方从容和温柔贤惠的模样。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听过父亲不厌其烦地讲述爷爷的事情,照片中的爷爷也在父亲的一次次讲述中变得形象丰满起来。每次站在爷爷的照片前,都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就站在爷爷面前,正准备恭谨聆听他的教诲……

听父亲说,爷爷读过几年私塾,因为要承担养家的重任,只好主动放弃学业当了农民,而不能像老五叔那样读书考大学,漂洋过海——不知道这有没有成为爷爷终生的遗憾?当了农民的爷爷一辈子正直善良,勤勉节俭,干活一板一眼、认真细致,从不偷奸耍滑、投机取巧。他的勤劳能干让家里年年谷囤米缸充实丰盈,柴火薪草堆积成山。即使在那个非常的历史时期,也得以让一大家子虽艰难却安然地度过饥荒年代。在白天辛苦劳作之后,到了晚上,爷爷经常会看看书或吟吟诗。碰到下雨天,爷爷白天也会在院子里漫步吟诗。父亲说,爷爷喜欢在万籁俱寂的夏秋之季的夜晚,沐着如水的月光,穿着木屐,独自一人在埕子里缓行漫步,他常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摇着蒲扇,悠然惬意地低声吟诵着古诗文,有时是《离骚》,有时是《楚辞》,有时是唐诗宋词,而木屐的“嗒嗒”声和着吟诵古诗文的低沉缓慢的腔调便成了父亲他们儿时的催眠曲……那个漫步夜吟的画面好美啊!我深深地觉得,爷爷其实更像是一个读书人,爷爷不该是农民啊!或许,爷爷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圆他的读书梦吧?!有时,父亲兴致一上来,会模仿爷爷的声调吟上几句楚辞逗我们发笑,每次笑过之后,我却总会心情黯然,为爷爷难过……

爷爷建造的那座红砖厝还在桃溪畔静默无语地矗立着——此时自是人去屋空,在老屋中诞生的子子孙孙们早已搬离老屋,自立门户,只剩下颓败的老屋在风风雨雨中兀自孤独又倔强地矗立着,静默着……每次路过,我总要放慢脚步,眷念地多看上几眼——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屋,匾额题着“霞庆堂”三个鎏金大字的老屋,本应该是承载我童年的欢乐、少年的忧伤的地方,可是,自小跟随父母在外漂泊,在我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老屋的印象,而在老屋的记忆中也没有我这个周家子孙……我的心中常常会不自觉地萌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与漂泊感,我感慨自己犹如一个没有根的人,也不知道应该扎根何处,因为,他乡非故乡啊,而故乡呢,于我来说却又是那么遥远,这种遥远不是地域上的距离,而是心灵上无可跨越的鸿沟……

虽然没在老屋中住过,但我却深深地依恋着它,即使它好似与我无关,但它是养育爷爷和父亲的地方,它装满了周家祖辈们所有甜酸苦辣的往事。而我是周家的子孙,我的身上流淌着的是周家的血,更何况,爷爷的身教言传经过我父亲的传承,让我深受教诲,受益无穷。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老屋是我生命的根基,是我灵魂的殿堂。老屋,又怎会与我无关呢?! 

爷爷虽是农民,但在父亲的心中,爷爷是当得起“君子”这一个至高无上的名称的。所谓“君子日三省乎己身”,爷爷就是一个极为自律、善于自省的人,他对自己的要求严格到严苛的地步。从小到大,我无数次听父亲讲过这么一件事:有一次,在田里干活的爷爷恰好看到一个同村人经过,出于开玩笑的心理,心血来潮的爷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了那个人的绰号。那个同村人听后,既惊愕又尴尬,既不满又气恼,他结结巴巴地对爷爷说:“金,金友叔……你,你是县里的劳模……你怎么……也这样叫我啊?”爷爷当即面红耳赤起来,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他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回家后,爷爷便对父亲他们说起这件事,当着孩子的面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并反复告诫他们千万不可叫人绰号,伤人尊严……

父亲还说,小时候,爷爷让他们帮忙到大街上卖蔬菜、瓜果或咸菜,每次出门前,爷爷都要反复交代:东西便宜一些卖掉,不要跟人计较,人家也有妻儿要养……爷爷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地耕种,用汗水浇灌出这些蔬菜瓜果,他深知劳作的艰辛收获的不易,他更清楚一大家子需要花销的地方多,家里需要钱,但他心里总是装着别人。或许,这就是身为农民的爷爷身上所特有的君子风度吧。

爷爷为人豁达开明,对儿女极为宽容,对儿女喜欢做的事情,从不横加干涉,总是给予支持并鼓励他们大胆尝试。儿时就多次听父亲讲过一件旧事:因为请来垒猪圈的师傅有事不能前来,二伯父便主动请缨为家里垒猪圈,但又怕垒不好,迟迟不敢动手,爷爷知道后对二伯父说,没事,你就大胆去做吧,如果实在不行,等师傅来了再重新垒也不迟。有了爷爷这句话壮胆,二伯父便大胆开工,垒好猪圈后,爷爷大加夸赞,这让初试牛刀的二伯父成就感油然而生,也让二伯父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命运多舛的二伯父没能完成学业,可是却成了村里远近闻名的“土水师”,砌墙,垒灶,垒猪圈,样样不在话下,二伯父手艺精湛,声名远扬,他的名气在整个桃溪村甚至超过了他的三个大学生弟弟。我常常想,或许是爷爷的鼓励才成就了二伯父的手艺。

父亲说,当年,爷爷得知他要去报考音乐专业,非常支持,特别是得知毕业以后是在学校当老师,爷爷更是满心欢喜,他觉得教师这种职业崇高无比,老师值得所有人尊敬。无奈第一年高考,在面试时,从未见过世面的父亲因为怯场而发挥失常,最后名落孙山,可是爷爷非但没有指责父亲,反而安慰鼓励父亲。没多久,奶奶病逝,刚刚经历高考失败的父亲,又经受了丧母之痛,心情悲痛的父亲发奋练琴,希望来年考上大学,一则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二则宽慰丧妻的爷爷,三则解决个人前途问题。父亲的练琴声引来了邻居们的冷嘲热讽,有人甚至直言道:“母亲都死了,还有心思整天拉琴作乐?!”而爷爷却从来都不去理会这些风言风语,反而鼓励父亲好好练琴考上大学。第二年,父亲如愿以偿考上福建师范大学音乐系,爷爷听说后,比父亲还高兴,他对父亲说:“好啊,好过捡到一万(两)银(子)啊!”

爷爷奶奶总共生育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是农村俗称的“五男二女”,按传统的说法,这样算是多子多福。不过,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多子未必多福:多子带来的经济问题是残酷的,在日子过得极为窘迫极为艰难的时候,曾有邻居屡次劝说爷爷奶奶卖掉一两个儿子,好让家庭宽裕一些,日子好过一些,但都被爷爷奶奶拒绝了。爷爷奶奶用他们勤劳的双手不仅养活了一家人,最终还培养出三个大学生——这在当年,绝对是轰动全村的大事,整个桃溪村没有人不知道“金友叔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没有人不知道“金友叔的七个孩子,有五个是‘吃皇粮’的”。如果不是爷爷奶奶的坚持,恐怕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般不可实现。

从小到大,父亲常常会在吃饭时对我们进行“餐桌上的教育”,而这种做法,便是源自我爷爷。爷爷这种别出心裁的“餐桌上的教育”让父亲深受影响,获益匪浅,以至于到了后来,有了孩子的父亲也沿袭了爷爷的做法,于是,父亲小时候听到的那些故事受到的那些教诲便又原原本本地传送给我们三兄妹。或许,这便是一种传承——家风的传承,家教的传承。就是这种传承,让我们能够时时自律自省,宽容待人。

还记得儿时,父亲屡次对我们说,爷爷当年经常叹息并痛惜屈原投江冤死,并说渔夫所劝“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其实是有道理的。长大后,我常常思考爷爷当年对父亲说的这番话,常常思考在浑浊恶劣的环境中应该如何立足处世,也常常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我想,爷爷无非是要表达,如果在浊世中无法做到不同流合污,但能够做到同流而不合污也是十分可取的——毕竟,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常常是无法自由选择生存环境的。至于如何对待生和死的问题,爷爷也无非是要表达,一个人敢于赴死,确实是一种勇气;而敢于活着,有时更是一种勇气。屈原选择毅然赴死,以死明志,这确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傲岸不屈的精神,但这样的死未免太可惜了。爷爷多次对父亲表示他更钦佩司马迁忍辱而生,以生践志的选择。或许,正是家庭的这种教诲,得以让我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中有了抗击命运打击的勇气与力量。在本应该是最美好的年少时光,在人生中最为宝贵的黄金时代,我却接二连三地遭受到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受到了诸多的诋毁、攻击甚至摧残与折磨,但无论经历再大的人生风雨,我总能泰然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傲然迎接人生中的磨难。因为我明白,生命是最宝贵的,活着,其实就是一种胜利,也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看到人生中的美景,享受人生中的美好。

爷爷并未给子孙后代留下丰厚的家产,但他的言传身教,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终其一生也享用不尽。于我来说,爷爷就是一座丰碑,永远矗立在我的心间,提醒着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是爷爷让我明白了“高贵”二字,与钱财无关,与地位无关。一个人的高贵,是因为精神的高尚,是因为风骨的贵重,它来自于自身的修养与修持,来自于严格的自律与自省。我不奢求荣华富贵,我只求自己能够成为像爷爷那样一生清贫却永远高贵的人。

母亲的眼睛

           林建致

又是一年清明节,难免想到一直疼我、惜我和爱我的已故去的母亲。

母亲曾对我说,她幼小的时候,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搭配上两条优美的麻花辫。乌黑的辫子末端系着几圈红线,垂下一些发梢,互相衬托,彼此争辉,给母亲不少自信和不少迷人的朴素光焰。母亲的眼睛转动灵活,略微大一点,黑眼珠点缀出一种种美感,给母亲不少少女的出色外貌。

读小学时,母亲一直当班长,因此魅力自然而然地散发,吸引不少眼球。外公较贫穷,母亲早早地当家,上学前,一般得先去割一担山芼,在阳光下爆晒,一直轮流着,割满一担,就挑回原本干枯的一担。由于眼光凌厉,判断准确,母亲一眼就能估计出需要的用量,经验老到地完成外公的要求。

十八九岁时,一位老乡兼同学去参军前,因对母亲心怀喜欢,大胆地对母亲表白,发誓回家后一定迎娶母亲。母亲的眼睛闪现迷人的眼波,令他念念不忘。母亲因为他调皮捣蛋,行为恶劣,个子较一般,就没有同意,令他心灰意冷,败兴而别去。

后来,父亲托媒婆去相亲,因为父亲有一种木匠手艺,在外公的催促下,在爷爷一辈的些许威望下,就同意亲事。母亲眼里含羞地答应,不久就嫁到老家,与父亲一起自立门户,生下我和两个妹妹。从此,母亲眼里露出母性的慈祥和爱意,抚养着三个孩子一直到平安长大,各自成家立业。

在田园里,母亲以坚韧为手,以刻苦耐劳为脚,身体力行地苦干在一年四季,含辛茹苦地耕耘在田野上、山地里和菜园子里等。母亲的眼界不高,但她眼里含着一股坚毅和忍耐,经常汗流浃背地出现在众人眼里,被肯定为一位女汉子,忙碌在田野里,毫不逊色于一般男子。谁知道母亲咬着牙硬挺?谁知道母亲眼里流露出无奈?谁知道母亲耳里听到孩子的哭声的心疼?

我读中学后,母亲把头发剪短一点,眼神更坚定,一直勇往直前,坚持不懈地争取到输人不输阵,把家把持到不输给他人。曾经,大伙在老屋大杂居,一位邻居无处养鸡,就把鸡棚搭在卧室外的下厅里。母亲不大乐意,勉强忍着鸡的嘈杂声。不久,鸡竟然啄破薄薄的以竹篾和石灰砂浆混合成的墙壁几个破洞,一阵臭味传到屋里,没人能忍受。

母亲眼里射出愤怒,与他们论理,最后双方互不相让,相持不下,就破口大骂起来。母亲眼里毫不畏惧,据理争论,用上伶牙俐齿的口才,承受着难以负担的山一般大的压力,毫无退意,双方攻击着对方,嘴里打出大炮一般的炸伤威力,射向自己的敌人。最后,对方究竟无理,终于搬走鸡棚方才了事。母亲的眼睛是正直的,不可受人欺负,也并不渺小。

我考上大学后,人争一口气,母亲眼里饱含乐意,终于扬眉吐气,心中异常高兴。只是,为了我的学费,母亲眼里担忧着,苦无对策。最后,终于含羞地多次借到钱,胜任地供我上大学。在此,对母亲谨表比地厚的真心谢意。

我工作后,把第一次的所有工资交给母亲。母亲终于笑逐颜开,眼里乐呵呵地接过一沓纸币,满眼笑意。家里有四个劳动力,只小妹一人在读大学,母亲终于有能力装修自己搭建的二层楼房,把房子粉刷上墙壁,铺上干净平整和富丽堂皇的瓷砖,把家打扮得得体和不简单,备受关注和羡慕。

我娶到一位大学生的同事老师,母亲更是笑不拢嘴,满眼知足,满心欢喜。母亲见到妻子干脆利落的身影,赞不绝口,老怀甚是欣慰。母亲等到女孙子诞生后,更是尽力勇挑照顾孙女的重担,没有任何抱怨、闲话和唠叨。

只是,母亲五十出头后,竟然生出不治之病。母亲眼里有多少委屈;有多少悲怆:有多少难舍;有多少欲哭无泪。最后一次,母亲眼里挤出伤感,告诉我不要通知在惠州工作的小妹,目注我一眼,眼睛一闭,终于撒手而去。我摇着母亲的身体,撕心裂肺……

母亲的眼睛,就像一棵竹子,刚开始纯真美丽,给人希望,接着美感散发,眼里的爱意一节一节地拔高,长出满满的追求,努力地向上,活出一阵子的青翠光彩,最后终于叶落枯干而去。但是,母亲的爱意凝聚着,在孩子心里四处开花,长出一丛丛母性的青青翠竹,经久不衰。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支翠竹,把岁月活出节节上升的风光。人生的竹子生前青翠洒脱,许多年后,光芒的影子依旧不会褪色,鲜活的爱意永远不会枯萎。在此节日到时,想起您的恩惠,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温暖,怀有一阵依恋,萌发一缕缠绕不断的恩情。对于母亲,从未曾遗忘,不曾淡去。


惟有葵花向日倾

黄燕珍

在这平凡的人世间,母亲的爱如太阳一般,是最可歌颂的!然而太阳有四季冷暖之分,母亲的爱也是如此吧!虎妈的爱是夏季的骄阳似火,恨不能把你熔化了才罢;有些狠心或软弱的母亲,犹如冬日,无力照进儿女的心灵深处;更极端的爱是那无边的极昼与极夜吧!当然,大部分的母爱是那三春晖,和煦照人,暖彻心扉!

母亲是极平凡的农村妇女,然而在儿女心中,她却又是独具特色的!母亲是初夏那一轮略显热烈的太阳,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爱唱歌,在贫寒的村居生活中带给我们无尽的希望与快乐,让我们能一直生活在人间四月天里!

母亲在哪儿,我们就自动地向她靠拢,如葵花追随太阳的脚步!母亲来我家的日子,是我们兄弟姐妹的盛宴。那时她已跟着弟弟去沿海开小超市,逢到节日或是寒暑假,她便会带着侄儿回家来,然后沿路停留,先是到小妹家,再带着小妹一起来我家,二妹、三妹若是得空,也必定带着孩子过来会合。在接到她回来的消息之后,我就会认认真真地把女儿的房间好好整理一番,尤其是木地板,要洗得一尘不染,然后再精心准备一些母亲爱吃的食物。因为女儿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婆婆又不跟我们同住,母亲在我家里就分外放松,如鱼得水。于是小孩子们在客厅打闹,她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洗煮煎炒,等我下班回家,欢笑声、打闹声混杂着饭菜的香味,让我心中的幸福感都快要爆棚了!

晚饭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出游,小屁孩只关心哪儿有得玩,有得吃喝,总是直奔游乐场、冷饮店,我们娘俩在一旁聊聊家常,想逛衣服店还得见缝插针。好不容易到了入睡时间,一群人在女儿房间里吵吵嚷嚷,精力充沛得很!谁都不想去客房睡,谁都想睡在奶奶(外婆)身边,几番嚷嚷之后,终于分配好了,母亲都是把床让给小妹睡,她自己睡地板,于是一群小屁孩也跟着溜到地板上。躺下之后,小屁孩们又为谁睡在她身边争吵不休,最后一般是女儿和侄儿占了上风,于是靠窗的地板上睡了一排,床尾的地板上有人,床的另一边也有人,一个房间里满满的,间或是“外婆,她踢了我”“奶奶,他拉了我的被”的告状声,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直到深夜才罢……

如今,母亲已不在人世!这样的聚会也不会再有,偶尔兄弟姐妹聚在一起,却再也热烈不起来,大家怅然若失地坐着有一搭无一搭地拉着家常。谁都没有忘记母亲,可是谁都不敢轻易提起,生怕一提起就是千行泪!

然而我的心里总还是感激着有这样的时光可以回忆!“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在心田的一角,我是向日葵,而母亲就是永不落下的那一轮初夏的太阳,温暖着我,指引着我的人生路!

青瞑牛

黄晓红

儿时,惊蛰后,农人开始育秧,阿公挑个晴好的日子,砍几棵大麻竹搭秧棚,我们一群“囡仔贼”烦他做“钱筒”。阿公锯出一节密闭的竹筒,沿竹面上端挖一个口子,给每个筒投几毛钱进去“开张”,叮嘱我们要储蓄每一分钱,集小钱办“大事”。然而,很快,嘴馋的我们,纷纷破开竹筒取了钱买瓜子嗑。但年年,阿公搭秧棚的时候都给我们做“钱筒”,再给一份零花钱,并一次次嘱我们要存“小钱”。

追溯记忆深处,阿公是一个好说话的小老头,常年戴个军绿的帽子,瘦瘦脸,眼睛很小,笑眯眯的,不笑眼睛也眯着,眼里没有一点脾气,嘴边悬着手卷烟。太公听说是个聪明能干的人,过目不忘,谋个体面的职务,不幸在阿公才三个月大的时候病逝,太嬷一个裹小脚的女人独自把阿公拉扯大,忍受了许多屈辱。

自然这样的家境,阿公没读过书,从小给人放牛,我爸他们那一辈兄弟姐妹多,为了温饱早早辍学,总算到了我们这一代,可以安心读书。阿公最爱看我们读书写字,看着我们抄抄写写,他像看到长势好的禾苗一样心满意足。见我们一味嬉闹,他总耐心劝诫我们说:“农村囡仔要努力读书才有出路,你阿公没读书,斗大的字,看过去黑黑,摸过去平平,‘青瞑牛’走无路,只能种田。”小时候嫌他唠叨,对他这种没有威严的劝说,哄笑而过,阿公也不斥责,只是叹叹气,心底想是盼着我们长大,盼着我们懂事吧。

总是有那么一天,我们长大了。可是他老了,病了,走了。

阿公得的是肝癌,到后期特别痛苦,腹部积水,肚子胀得很大,脸却十分消瘦。一天放学,阿嬷单单叫我往阿公的房间去,见到我,阿公挣扎着让阿嬷扶他坐起来,靠着眠床框,掏出一百块给我,我连连推让,阿公默默垂下泪,说:“阿贼,你是阿公阿嬷照看大的,你性情好,聪慧,书读得好,阿公知道你会出头,阿公很想看着你读大学,等不到了……你阿姐阿哥考上大学,阿公都给他们一百块,钱虽少,是阿公一点心意,阿公‘青瞑牛’不会赚钱,一生没存什么钱,余下的每分钱都想留给你们这些囡仔买书买笔买簿……”

阿公走那会,我原没有很悲伤,阿嬷说:“你阿公走了,再也不痛了。”十五岁的我,不懂死亡的绝望,被这个念头麻痹了好一会。送了阿公,回来我特别疲惫,呆呆坐着,大姑过来拉我手,一脸泪说:“大红啊大红,阿公去了,你要乖,阿公一直担心你妈脾气不好,总打你,阿公以后不能护着你了,大红,你再无阿公了……”好像经她一提醒我才突然明白,死亡就是永不再见,我再也没有阿公,再也没有阿公了。我开始后悔没有多看看他多陪陪他,哪怕多叫一声“阿公”……那一刻,我嚎啕大哭,第一次面对死亡,知道什么是永远失去。

我阿公一生平凡,他过世那天,我才听说他的一个“义举”。他母舅早逝,可能自己幼年丧父,深知个中滋味,阿公便把他表弟接过来养,供他读书,因表弟年纪和大伯相仿,家里供不了两个孩子,阿公就让大伯辍学养家。阿公临死念叨着想见他这个表弟,那个表弟因“公务繁忙”只让他老婆带两罐奶粉来看阿公,再没过问,阿公过世也没出现。我们家大人替阿公不值,才愤愤地把这件事翻出来说,要不我们小辈是不知的,从来家里也不提。

这就是我阿公了,我那个总自称“青瞑牛”的阿公。阿公名叫“家镇”,小时候阿公常让我一笔一画写给他看……

遍插茱萸少一人

          王南斌

    

以往清明节,我们几个兄弟总在大哥的召唤下,为爷爷、父母亲扫墓。大哥去年夏天离开了我们。今年的清明节我们还会回去扫墓,但缺了大哥。

每每清明节,我们跟着大哥,踏着爷爷的大脚曾经踏过的田埂,翻过郁郁葱葱的山坡地,来到爷爷、父母安息的坟地,清理一番杂草,摆上祭品,再点上一炷香。大哥念念有词,说着一年来发生的大事,祝他们在天安乐,愿他们保佑子孙平安发达,然后烧纸钱。在烟雾缭绕的香气里,我们怀着一个敬畏的心,让思绪飞翔。此时山上柿树长满新叶,油亮的叶子告诉我们,又回到春天了。

爷爷育有四子,父亲排行第二。父亲十几岁就在蓬壶三角街打杂,后来开了店,做起布料生意。历经战乱迎来了新中国的解放,后来成为供销社职工。父母养育7男4女,大哥1943年出生,他排在三个姐之后。除了外婆帮忙,兄弟姐妹就是大的带小的,一阶一阶的。我排行最小,1960年出生在蓬壶三角街,生活的艰辛是这个年代无法想象的。当时大姐分配到一点白糖,就拿回家给母亲喂我。父母总是历尽艰辛将我们拉扯成人。1969年我们举家回原籍魁都村宅角坑,比我大的兄姐都下田挣工分。到改革开放我上大学后,兄姐大都成家,各自讨生活。

大哥年轻时很帅气,时尚。看老照片就知道,他的头发显得很有范。他写一手好字,能说会道,不到20岁就到蓬壶文化站搞宣传,人家都叫他王站长。在三角街蓬锦路桥头有一砖墙是固定的宣传栏,他总是带着墨汁和广告颜料,先贴满白纸,然后用毛笔、排笔站着提笔书写,速度很快,图文并茂。很多人都在围观,欣赏他的字画。我那时候还小,也挤在中间,除了仰慕还是仰慕。文化站有我喜爱的小人书、画报和书籍,然而当时他好像很威严,我也不敢驻足太久。后来他调到蓬壶电影院,当时放电影还是很吃香的职业。他还要下乡放映电影,下乡有请晚餐。他会自嘲式地调侃往事:一次下乡吃面,许多人陪着,大队会计记账本写着:接待王奇超,大面,10斤。哈,好饭量。他下乡也把字写到了乡下,在一些寺庙、住宅,还可以看到他的字。

大哥的字吸收魏碑、隶草的养分,结体奇俊,飞洒自如,粗如树干细如藤蔓,不仿他人,自成一体。人们称他是“超体”。即使规整的黑体宋体美术字,都有他洒脱的风格。字如其人。他做事为人也别具一格,不附庸风雅。他育有31女,靠他的打拼维持生活。入门是农民,出门是艺人。农活、字画样样行。面对生活的不易,总是微笑面对。一次他在安装灯箱广告牌,螺丝松动,全部的重量压在左腕上。他想到的是,如果放下,女儿的学费就没了。他坚持挺着,右手加紧操作,直至挽回残局。“拐弯的地方有太阳。”在他家的大厅里挂着这样自写的书法,这也许是他的座右铭。

扫墓回来就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共话桑麻。讲讲父母的艰辛和喜悦,说说兄弟姐妹间一些有趣而友善的事情,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一年来的牵挂和兴奋都在这样的聚会中,灿烂着祥和着。互相勉励,互相祝愿。清明节成了怀思和励志的节日。

而今大哥不在,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许找到了可以说话,可以书写的长桌短椅。他的笑声还会伴随着我们,度过每一个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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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编辑:王南斌、周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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