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讲读|“跟着”妈妈闯关东(中)

“跟着”妈妈闯关东（中）

徐江善 | 文

沿着当年妈妈的足迹，我登上了通往大连的客轮。站在夜航的甲板，黑黝黝的夜色把我的思绪带回到70多年前的漫漫长夜。

妈妈和她的家人拥挤在一群衣衫破烂的闯关东人群中，她童年的眸子里闪过的一定是好奇、惊恐、不安和茫然……

听妈妈讲，她们当年一路辗转向北，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找到了早年闯关东的三舅姥爷家。

三舅姥爷生活拮据，煮了一锅粥夫妻俩就躲了出去，把哥哥和妹妹一家扔下不再管了。

“走！”牡丹江没法生存，心中的希望破灭了，倔犟的二舅姥爷扛起行李，流着泪，带着一家人向北，最后在一个叫倭肯的小镇，一位工友接纳了他们。

我的姥姥给人家缝洗衣服，养家主要还靠二舅姥爷在外打工。二舅姥爷那时30多岁，一身的力气，把赚的钱全交给妹妹养活4个孩子。

妈妈生前多次深情地讲起她的二舅，二舅姥爷仪表堂堂，本来为娶亲回老家，可他为了妹妹一家人放弃了终身大事，一直到年迈的晚年才再婚。

妈妈13岁那年，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被送到海拉尔一个做小买卖的亲戚家给人家带孩子，除了照看孩子，还要喂猪。她没白没黑地干活，却吃不饱饭，还经常受到训斥。

那里的冬季更加寒冷，妈妈没有棉裤，整天穿一条薄薄的单裤，大冬天也要过河去买菜。她的寒腿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妈妈在海拉尔一待就是3年，兵荒马乱，音信隔绝。这可急坏了远在倭肯的姥姥，整天夜里做噩梦。由于穷得拿不出40块钱路费接闺女，姥姥天天站在倭肯河边张望，期待她的女儿出现在桥头。

于是，她放出狠话：谁出路费接回我闺女，就让她嫁给谁做媳妇。我的奶奶家境殷实，儿子该娶媳妇了，她出路费接回了刘家闺女。

2008年秋天我到海拉尔市采访，晚饭后特意一个人来到海拉尔河，漫步河畔感慨万千。这就是妈妈提到的那条见证她少年的苦难，凝聚着她无限思念的河流吗?

滔滔河水，不舍昼夜，似乎在述说着一位少女以泪洗面的痛苦和对亲人不尽的怀念。

不识字是妈妈一生最大的遗憾。

她不识字，但知道读书是件大好事。

1977年恢复高考，我从下乡的兵团农场回到家乡复习功课。她身体不好，却每天给我做可口饭菜。不管复习功课到多晚，她都守在那里端详着我。

当我考中高校，她抚摸着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停地叮嘱我“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啊……”

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后，出了几本专著。我在扉页上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刘桂英，祝你身体健康!

当我念给她听时，她喜得把书捧在手上，反复摩挲着，久久不愿放下。最后无奈地连声说：“这么好的书，可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啊!”

她不识字，但勤劳、踏实、肯干，谁都竖大拇指。

妈妈为人诚实工作踏实肯干。20世纪七十年代，她在合江地区交通局五七工厂参加工作。修理汽车电瓶的活又脏又累，她抢着干。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姐身体不好，她主动替她们干活。

妈妈年年先进，不仅出席了合江地区的劳模会，还代表合江地区交通系统出席在济南召开的全国工交系统工业学大庆劳模大会，受到了表彰。

她不识字，但质朴、善良、节俭，是远近闻名的热心肠。

小的时候我住的大院都是社会底层群众，谁家有了难处，妈妈都愿帮忙。有一姓宋的人家孩子特别多，寒冬时孩子穿不上棉衣，妈妈很着急，不仅从本不宽余的自己家里拿出棉花和布料送过去，还帮助做好棉衣。

在我最后与她长谈的那个夜晚，她没有过多讲自己，反而对帮助过她的人念念不忘。

她说，有一次，她外出捡粮时登上一列闷罐车。这时乌云翻滚，雷声阵阵。车下一个老人扔给她一个草袋子。“谢谢大爷!”妈妈感动地说。

列车启动，暴雨如注。“不知他还活着不，真想当面谢谢他!”妈妈深情地忆起那位老人。

我想妈妈大概糊涂了，自己都到了风烛残年，半个世纪前的老头还能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