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图悦读】地安门的发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当年这两家理发馆,印在了我心里,总觉乎着它们说着一些寓意。它们像极了北京这座城市的脾气,包容一切,吸纳一切,但是一定会留下些自己的特质,于是乎这座古都,随着时代的变革永远常新。


地安门,在北京中轴路上,亦称皇城北门,南望景山,北靠钟鼓楼,与天安门对应,意为天地安泰。1954年拆除,地安门的概念也就是一条大街的名儿了。

我想说的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地安门与发型的事儿。


地安门大街路口

1982年的某个烈日当头的上午,礼拜天,我去地安门书店看书,除了地安门书店外,还有距离不远的后门桥书店,都是好去处。口袋里没有什么多余的零花钱,那时候书店不是开架售书,想看却不买,只能站在柜台前让售货员拿,之后厚着脸皮“蹭”着看。8路公交车地安门站在书店的东南侧,下车后我发现今天这里出奇的热闹,一个门脸儿前围满了人。喜欢看热闹是我一大爱好,其实这种爱好很多人都拥有,只不过羞于承认,我喜欢看热闹的原因是,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语言非常鲜活,比书里写得真实而灵动。当时围观的人群里一个老大爷说:“这‘老广’咋这样理发啊?都不会用推子!”

上世纪80年代北京街边的发廊

“老广”是北京人对广州人的称呼,我仔细琢磨过,里面没有贬义,何况在上世纪80年代,对于会说粤语的人,全国都带着一种崇敬,大着舌头说话代表着开放与富足。有一部电影叫《夕照街》,描写的是北京胡同故事,里面一个角色是西服革履的骗子,操一口广东普通话,如鱼得水地把胡同女孩儿唬得一愣一愣的,揭穿之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连串儿的京腔,才知道原来骗子就是本地人。那个看热闹的老大爷说的“老广”,就是门脸儿里给人剪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门脸儿的大玻璃从头到底,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墙,里面一览无余,若不是老大爷说这是理发呢,我真的不明白在干什么,一个长发女子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做头发的就用一把剪子上下翻飞在女子头上“操练”——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发廊。

改革开放结束了对美的束缚,爱美女士从“头”开始

这个发廊的名字,叫“小巴黎”,回忆起这个名字,我哑然失笑,真心觉得挺土的而且没创意,可当时呢,认为十分摩登。北京作家刘心武先生曾经有过一部长篇小说,获得过矛盾文学奖,叫《钟鼓楼》,描写地安门大街的时候,为了展示社会忽如一夜的变化,还提到 “小巴黎”,看来刘心武先生也没准儿在这个发廊门口与我一样驻足过。北京这样的发廊后来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南方人开的,东四有“小香港”,西四有“露美”,虎坊桥有“小美神”……这些名字透出一股追求“洋气”却又直白的初级起名特色。

老大爷说的“不会用推子”,指的是对于剃头与理发工具的普遍认知——老北京剃头是用剃头刀,尺余长,皮子上磨一磨,剃出来的秃瓢儿锃光瓦亮。喜欢剃光头的人们,就腻烦头上长出新毛茬儿,不利落,更反感别人摸自己的头,那是埋汰人。理发呢,反正我长到14、5岁了,一直认为理发应该用推子,电动的和手动的两种,自从我出生,父亲就买了一把手动推子,我的头就是他负责。突然间,看到理发的时候居然只拿着一把剪子,这对于我是新奇的事儿。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四联”是北京最著名的理发馆

开始注意自己的头发,并拒绝父亲再给我理发,就是大约从这个时间段儿开始的。比我年岁长者,注重形象且有经济实力的,早些时候是去北京王府井“四联”做头发,“四联”一水儿的上海师傅。“四联”是什么概念呢?上世纪50年代,上海最牛的四家理发馆——华新、紫罗兰、雲裳、湘铭,在王府井设立的“王牌”理发馆。我们从小就知道,上海的东西高档、时髦儿,谁家大人有从上海出差回来的,那就跟如今去了趟欧洲似的,一定会带回些“洋”东西。发型的概念,绝无例外,全国都崇尚上海发型技术的“前卫”。可是到了80年代,上海发型手艺由“前卫”突然成了传统,那些年很多理念变化迅速得就像变戏法儿一样,叫人跟不上且琢磨不透!港台明星的发式深得年轻人的心,一阵流行风刮过来,这边就会雨后春笋般复制,而且并不看自己的脸型和气质,一股脑儿顶着很是雷同的头发穿梭在大街小巷。

80年代“招手停”发式

最有时代特点的发型,女生的呢,一种叫“招手停”,一种叫“大爆炸”。“招手停”是将前面刘海儿高高吹起,跟房檐儿似的,酷似探身招手状;“大爆炸”,顾名思义,就像通了静电一样头发四散炸开。男生呢,随着时间先是追《霍元甲》里的长发,然后追“小虎队”、刘德华,之后是郭富城,尤其郭富城式的发型是以名字命名的,说明了其独特性,四六分,左右发梢儿翘起并形成两道弯弯的羽翼……我也曾经留过这样的发型,后来发现梳理非常麻烦,必须每日吹风,否则头发全趴在额头上,,之后干脆剪成“板寸”。


郭富城发式

头发的事儿,历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曾经写过一个短文,阐述头发的理念:“头上毛发一直让史书惦记,先是毛发父母赐,不得损伤,始于商汤,延续到曹操以割发代替杀头,做足了秀;后留辫子留头的问题突然成了一个大问题,一统江山和气节都拿头说事儿;之后,开始剪辫子,哭天抹泪,腐朽与否系于发端;万念俱灰的时候,还不忘头发剔成秃子向天明誓……”其实头发的概念,一直就不仅仅是头发的事儿。

我们要感谢改革开放的年代,为什么呢?我们曾经经历了发型跟道德品质挂钩的思维,从小,我就对一个顺口溜耳熟能详,叫“小皮鞋嘎嘎响,资产阶级臭思想”,穿着华丽与思想“肮脏”会划上等号的,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记得有一个同学,天生卷毛,我们就经常嘲笑他,说他是流氓,因为很多的电影里,无论男女坏人,都有可能留一头卷发,现在想想,不知道那位同学暗地里多么恨家族发质的遗传呢。以发型代替思想标志的年代终于成为了过往,警惕这种世俗愚昧的再次萌芽,是思想开放的80年代经常被提及的一件事儿。1983年,《北京日报》曾经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污染须清除,生活要美化”,之中就写到:有的同志指责女青年烫发……这种把青年美化生活的愿望同精神污染视为一谈的情况,应引起我们的注意。

上世纪80年代后期,烫发成为爱美女性的选择

发型由单一到丰富,跟风模仿,这是整个社会由封闭到开放初期的缩影,可是我为何单单提地安门呢?因为地安门还有一个典型的“风景”,就在“小巴黎”对面,隔着马路的一家小理发馆,每天等待理发的人排出半里地,门眉上赫然写着“京城板寸王”。“板寸”也是当年流行的一种发式,整个头发上下都留短短的一指甲盖长,貌似一把硬毛刷子,是20岁上下北京男孩子的最爱,而地安门“板寸王”是“炮制刷子”最响亮的字号。经营者是一家北京土著,门面是自家房,大概有两个座儿,爸妈带着孩子做理发员,与顾客互相不搭讪,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来一个理一个,不用问“理什么样式”,反正也不理其它,专门“板寸”,顾客犹如约定好一样从不挑肥拣瘦,进得门去,三下五除二出来,个个喜气洋洋地摸着脑袋,那阵势,流水线作业一般。“板寸王”不缺顾客,两块钱一位,大家都说,靠“头”挣钱的,“板寸王”最牛最酷,不用像很多发廊那样装修华丽且放着流行音乐。

刘清池,人称“京城板寸王”,在地安门给人剃了30年板寸头

当年这两家理发馆,印在了我心里,甚至总觉乎着它们说着一些寓意。一条大街上,一面是敞亮的门口聚集着一群围观的人,一面是拥挤的小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一个是南派文化的涌入,一个是本地手艺改良后的延续,一边是剪子声儿,一边是推子声儿……像极了北京这座城市的脾气,包容一切,吸纳一切,但是一定会留下些自己的特质,于是乎这座古都,随着时代的变革永远常新。


本文作者:安建达,角图特约撰稿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长期致力于建筑壁画浮雕、艺术壁饰的创作,获有民间铜雕“北安”之称,著有短篇小说集《37传》,个人公众号“安建达铜艺术笔记本”,沉迷文字,笔耕不辍。



角图荐书



《钟鼓楼》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5年出版

作者:刘心武

角图索书号:
I247.5/7520


《地安门的前世今生》

北京燕山出版社

2014年出版

作者:吴雅山

角图索书号:
I267/6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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